這婦人好像精神出了點問題,像得了阿爾茲海默症的病人,把他當成她兒子了。
他住的房間也是她兒子的,農村的床基本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有時坑裡幾個蘿蔔,而屋裡也沒有男子生活的痕迹,似乎是她一個人寡居在此。
她兒子呢?去世了還是外出了?
沈瑜在屋子裡稍作修整,理了理床褥,沒一會兒,張氏就端着口裂邊的碗進來了。她把碗往沈瑜手裡塞,裡邊裝着黑糊糊的稀粥狀物,已經涼透了。
“吃的就剩這點了,孩子你快吃吧——嬸子明天再給你弄吃的。”
“啊——兒要催娘去給他納鞋底了,他的鞋壞了,明兒還得去縣城學堂,沒鞋怎麼走哇……”
沒等沈瑜搭話,她轉身就走了。沈瑜捧着破碗站在屋裡,看着她急匆匆地走了出去,拿起了堂屋放在凳子上的半成品布鞋,往自己屋裡去了。
随着“哒”的一聲關門聲,這座屋舍一下安靜了。過了好一會兒,沈瑜也沒見婦人屋裡亮起燈。
張氏的腦子是真的一會兒清醒一會兒孬的,先一口娘後一口嬸子,沈瑜以為去廚房一會兒她給自己轉清醒了,結果看起來還是老樣子。腦補了一下張氏在屋裡滿臉慈愛摸黑穿針引線的樣子,沈瑜覺得可憐又詭異。
肚子抗議了一聲,将他的思緒拉回。他看着碗裡的隐約散發酸味的黑糊糊,有些抗拒。
算了,吃一口吧,畢竟是好意。
沈瑜勉強喝了一口涼粥,胃部乍受刺激,猛地收縮,聯合味蕾上炸開的複雜感受,差點沒吐出來。他幹嘔一會兒,心想這大姨得有多久不開鍋了,這飯放着像馊了,怪不得一股味。
飯是不敢再吃了,不吃可能會成餓死鬼,真吃了連當餓死鬼的機會都沒了。
餓了就會乏力,沈瑜往床上一倒,默默念叨:我不餓我不餓,一邊想着要不今晚還是早點睡,這村子待得他渾身難受,人和事處處透着詭異,要是明天他還沒換回去,幹脆盡早啟程去縣城吧。
時間倒回白天。
由于白眼狼穆淵自己跑了,沈瑜在思慮良久後還是決定自己先走着試試看,畢竟這犄角旮旯荒無人煙的,等着别人來找他得等到猴年馬月,估計找到時就成一具骨頭架子了。
一路做着記号,沈瑜誤打誤撞地到了這個村子,路上摘了點漿果墊墊肚子,沒被毒死也沒有餓死,平安落地。隻是他從小道下來,轉進了人家後院,女主人聽見響動出來,剛好跟他撞個正着。彼時他蓬頭垢面,鬼鬼祟祟的,那家人不由分說給他手扭背上,押着他去找裡正,說他偷雞,便有了後來那一幕。
沈瑜現在可算是知道了,穆淵這家夥就是個白面芝麻餡的元宵,看着人畜無害,其實心眼多得一籮筐,哪個小古闆真能招架沈大少氣焰嚣張的次次挑釁滋事,還能把沈少爺氣得跳腳的?哪個真君子會把自己的救命恩人丢在山裡自己跑了?
還品行端方呢——我呸,裝模作樣!
沈瑜下意識忽略了——沈大少跟穆公子的關系,說水火不容的宿敵也不為過。不過他來的時候,穆淵迫于教養給了他兩次好臉色,他便覺得這人不壞——結果哪裡不壞,心黑得透頂了好吧!
還有沈少爺,以前他倆都是睡一覺就換回去了,現在他都睡了幾覺了,沈钰怎麼還不來接班?!
詭異的世界,操蛋的人生。
沈瑜肚子裡除了滿腹牢騷,什麼也沒有。
沈少爺出門的時間比較随性,有時不會帶錢。沈瑜來了過後,一次剛好在面攤子上,周身湊不出一碗面錢,他正窘迫,少爺小厮的氣焰卻比攤主還高——沈少爺出門不帶錢,看上什麼東西,隻要不要緊,直接拿就是,但人高馬大的家丁是必須帶兩個的。無他,樹敵太多,不得不帶兩個保镖防止被套麻袋。倆保镖往攤前一站,摔摔打打的,周圍的行人隻敢一邊看着,誰也不敢觸這黴頭。
攤主根本不敢問他要錢,沈瑜是個禮貌的孩子,他将這種無賴行為扼殺在小厮出言不遜的前一步,主動說:
“額,我沒帶錢,支持分期付嗎?我下次來付清。”
在小厮和攤主“莫非是鬼上身”的震驚眼光中,沈瑜走了,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邁開腿留下一堆爛債。
也不知道少爺後來還錢沒有。
沈瑜回去就吩咐了,在衣服裡縫個小兜,放個錢袋什麼的也方便。他受夠了什麼東西都往衣袖裡和衣襟裡放,挂個錢袋又怕被偷——
他往兜裡一摸,果然有個錢袋,就是裡邊黑漆漆的,一個子兒都沒有。
先前允諾村長的豐厚報酬,看來是要往後捎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