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堡壘。
夜已深,除了巡邏人員,大部分人已經進入了睡眠艙,隻有技術部、控制部、訓練室和幾個需要夜班執勤的部門燈還亮着,堡壘七層總控室的燈也罕見地沒關。魏長卿坐在裡面,他面前的光屏上亮着各種數據,基本都是綠色,表明很多都還在安全範圍内,也在掌控之下。
他翻看着各種翻譯文件,這些全是這兩個月聯盟會議的紀要,手邊還放着兩個包好的小青團。清明剛過,食堂這周一直在包各種餡料的青團,美其名曰“開發新菜”。魏長卿不太愛吃,也不太敢吃,隻挑了兩個最普通的蛋黃肉松餡回來,也算是應景。
看過的文件被他随手扔在桌子上,魏長卿捏了捏眉心,端起茶杯想喝口茶,發現杯子裡的水已經沒了。
就在他站起來想去倒水的時候,總控室的門鈴響了。
“進來。”魏長卿有一屁-股坐了回去,不知道是哪個執勤的士兵來彙報工作,正好讓他給自己倒水。
“我看這兒亮着燈,就知道你肯定沒睡。”盧燦走進來,輕輕帶上門。
“是你啊。”魏長卿将椅子轉過來,看着來人,盧燦穿着醫療人員的白色制服。他說,“平常白天事情多,晚上才得空看看材料……你們文職人員又不需要執勤,這個點了怎麼還不去睡覺?”
盧燦看了看桌子上面那些散落的文件,将它們收拾好摞起來,“跟你一樣,睡不着。”
“我年紀大了,覺少。”魏長卿撥了一把鬓邊的頭發,雖剪得短,但依然能看出白發叢生,他像是剛想起來什麼似的問她,“對了,衡景明那小子在哪?”
“這個時候,應該在訓練室吧。”盧燦整理完桌面,看見他杯子空了,拿過去将裡面快泡爛的茶葉倒掉,重新接了杯溫水,“怎麼了,要我叫他嗎?”
“不用了,讓他自己練着吧。”魏長卿接過水杯的一瞬間有些猶豫,他失笑:“妹子,你這是把我當成你的病人了嗎?”
“這是最适合入口的溫度。”盧燦聳聳肩,“我病人的待遇可比你好多了,至少他們還有音樂聽,不像你,隻會在這裡皺眉頭。”
魏長卿調出訓練室裡面的監控畫面,盧燦說的沒錯,衡景明果然在那裡。訓練室最近新進了一批器材,據說是星際海盜款的改良版本,人戴着耳機吊在上面,耳機會播放一段刺-激神經中樞的音頻,再配合各種各樣的肌肉訓練,将自己大部分肌肉在一瞬間調動到極緻。這是訓練人在危險環境下,控制自己情緒的能力。一般人做上十幾個就覺得很累了,但魏長卿看見衡景明腳邊那個顯示屏,上面的數字是30。
盧燦看衡景明最後舉起一個,然後放下,半躺在地上,似是脫力了。躺了不到半分鐘,又大汗淋漓地爬起來,靠牆坐着,端水杯的手都在抖。
“哥,你有時候對他太嚴格了。”
盧燦跟魏長卿是同母異父的兄妹,兩人的父母很早就已經離婚了,前幾年,他們的母親也去世了。兩個人有血緣關系這件事很多人都不知道,也就是在私下裡才會以兄妹相稱。
魏長卿清了清嗓子,緊接着瘋狂地咳嗽起來,咳到最後臉色都漲成了豬肝色,盧燦趕緊幫他順着後背。
他緩了好一會才說:“咳,他是個好苗子,但被捧得太高,根紮得有點淺了,我能做的就是給地球多留一點……”
“你現在應該去醫院做個複查,這樣下去可不行。”盧燦擔憂道。她看了一眼魏長卿杯子上的溫度,往裡加了顆混合維生素片,很快就融化成了一杯檸檬黃的水,散發着淡淡的柑橘香。
“怎麼這個顔色,跟……”魏長卿看了一眼妹妹,硬是把這句話的形容詞給咽下去了。
“對你身體好才是最重要的。”盧燦将這杯水硬塞在魏長卿手裡面,“現在駐紮在堡壘裡面太空軍的補劑中,最多的就是這種混合的營養片,不知道什麼時候物資就會匮乏,所以要多吃一點。”
“有你在呢,我一時半會死不掉。”
“這場仗既然打赢了,就先回去接受治療吧,上次醫生就說了,你這個病不能再拖,抓緊時間治療還有痊愈的可能,但你如果一直這樣拖着,就不……”
魏長卿打斷她,“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你也看到了,我現在根本走不開……你們都覺得這是一場大勝利,但這隻是個開始,一個月球就如此棘手,如果再往後呢,我們還有多少籌碼能放在太空?聯盟裡那些人,明面上和氣背地裡互相使絆子,有的幹脆耍無賴,留給我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所以我才想給多培養一點好苗子,雖然不知道這小孩能在太空這場戰役裡面走多久,但是我希望他在變得跟我一樣之前,也找到屬于自己的‘接班人’。”
盧燦看着桌上那兩顆小青團,“他才多大,你與其這麼看重他,還不如自己養好身體,帶着他再走一段路。”
魏長卿眉眼耷下來,他将那杯橙色的水一飲而盡,口腔裡泛出淡淡的柑橘味,開始是甜,後面泛苦。
“小妹,敢不敢跟我打賭。”魏長卿一杯下肚,覺得身體狀态恢複了些。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又露出以往的那種匪氣,他指着監控畫面裡的衡景明,“這小子不會讓我失望的。”
在訓練室裡光着上身的少年,還不知道自己被寄予了這種程度的厚望。上次挨了那一個巴掌之後,他好像在一夜之間成長了很多,以前許多想不明白的事情,他現在覺得也不是那麼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