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争打響之後,時間失去了刻度。就像陽台上無心播種下的花籽,等注意到,它早已在硝煙中完成了花期。
北郊工業園區的人質營救行動成為轉折點,軍隊數統局破譯了灰界人與海盜的活動密碼,嚴密布防之下,這半年一直維持着脆弱的太平。太空中的摩擦雖沒有停歇,但比起宣戰時大張旗鼓,如今更像陰霾天氣看不見星辰,知道它在那,卻一直隐藏在層雲之下。
戰局剛一得到控制,新星聯盟就開始繼續推行各種戰時新政策。
今年還未過半,就已經發生了兩件大事。年初那場貨币革命,讓各國紙币一夜之間成了博物館的藏品。全球的貿易壁壘和積極壟斷在一夜之間灰飛煙滅。
貨币改制起初遭到了大量人的抵制,但是在發現這是聯盟政府鐵了心的時候,反對的聲音也就漸漸小了下去,至少現在的人們還不會餓死,隻是沒有多少能夠使用的閑錢,部分被炒起來的貴金屬也一夜跌回解放前。
《地下城法案》的第二次公投再度掀起狂瀾,反對聲浪比初投時更為激烈。八成的否決票折射出奇妙的兩面性:堅信危機不會降臨,笃定降臨也不至于此。
這場戰争比任何人想的都要嚴峻得多,為了不使人們的生活水平斷崖式下落,相關部門已經開始在暗中向地下城輸送資源了,誰都不知道地面上未來會被打成什麼樣子,地下城将是人們最後的掩體。這幾項決策也是地球聯合政府自從成立以來,做的最艱難的決策。
最出人意料的是,軍政兩界竟在“和談”議題上達成了某種默契。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誰放着太平的日子不過,成天想着炮火連天呢。
不過對于常年飄在外太空的軍人來說,這些事情距離他們還算遙遠,這裡既不需要地球通币,也不需要擔心地下城的舒适度,因為比起這些,他們更擔心的,則是下一場戰役能不能活着回來。
他們背負着前人犯下的罪孽,在至暗時刻前,鑿一縷微光。
此時此刻,不執勤的太空軍士兵們列隊而立,目光彙聚在中央的演講台上,在聽一場誓師大會。
宣講人隻有一位,懷特阿爾曼。
作為阿爾曼将軍最傑出的後裔,他被譽為“活着的傳奇”。盡管早已從政,在聯盟擔任戰争顧問,但在這些年輕士兵的眼中,他仍是不可撼動的精神圖騰。這場誓師大會正是由他提議,用他的話說,“想用自己這點微不足道的影響力,給孩子們打打氣”。
上個月剛過完120歲生日的阿爾曼,是個名副其實的中年人。然而他身上那套寬大的舊西裝卻不合身,袖子過長,肩膀也松垮地垂着。他低頭整了整衣領,坦然道:“這件衣服是我曾祖父,小阿爾曼将軍的遺物。”
但是底下的年輕士兵卻不覺得有哪裡不合适,在他們看來,這時精神的延續,是時代的傳承。
“孩子們,戰争從古至今都是慘烈的。”阿爾曼的聲音沉穩而有力,“先輩用鮮血換來的兩百年和平,如今戰火又起。你們是地球最後的生力軍,而我們這些老家夥……”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會陪你們走到最後。”
古嫣嘟囔了一句,“好想聽他說點戰術分析,沒想到就是單純造勢。”
宋興琛站在她旁邊,低聲道:“對現在的我們來說,雞血比道理重要。”
古嫣不得不承認他說的話很對,如今的地球,科技和軍備早已不是關鍵,人心渙散才是緻命的。各國的堡壘群雖然還沒到各自為戰的地步,但早已不複戰前的團結。即便擊退灰界人,若自身元氣大傷,也不過是慘勝。
“貌合神離”幾乎就是為了如今的局面量身定做。
“二戰時期,英國曾有一段著名的演說。”阿爾曼忽然擡高聲音,字句铿锵——
“我們将戰鬥到底,我們将在法國作戰,我們将在海洋中作戰,我們将以越來越大的信心和越來越強的力量在空中作戰,我們将不惜一切代價保衛本土,我們将在海灘作戰,我們将在敵人的登陸點作戰,我們将在田野和街頭作戰,我們将在山區作戰,我們決不投降!”
宋興琛在姥爺的筆記本上看到過這段話,出自英國著名政治家溫斯頓·丘吉爾,在敦刻爾克撤退後的演講。
很多年以前,德軍将幾十萬英法聯軍包圍在一片海灘,英軍絕望中執行“發電機行動”,經海陸完成撤退,為鼓勵和振奮軍心銘心,彼時任首相的丘吉爾發表了這篇言說。時隔數百年,在人類存亡的關頭,它被賦予了新的意義。
周圍的士兵不自覺地挺直了脊背。
“前人的錯誤我們沒有承擔的義務,但彼時的人民是沒有錯的,我們的任務是保護人民不受到這些侵略者的騷擾和侵害。”
“請記住,你們是人類,是地球的軍人,沒有理由對外來侵略者的文明和到來,持有任何善意和期待。”
懷特阿爾曼的演講像一塊投入死水的石頭,激起短暫的波瀾,但能持續多久,波及範圍有多廣,誰都不敢保證。
演講結束後,宋興琛又回了趟家,春末的夕陽正好,餘晖斜斜灑在客廳的地闆上,濺起細密的塵埃。宋興琛站在玄關處,深吸了一口氣。
“回來了就進來,杵在那兒當門神呢?”康凱的聲音從客廳傳來。
宋興琛笑笑,把背包放在地上。他走進客廳,看見姥爺正坐在藤椅上,開着一檔曆史訪談當背景音,手裡拿着絨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個木質相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