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興琛這才想起上周的工作簡報裡提過科研團要來做設備檢測。他正盤算着想個辦法調節,餘光卻突然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居然是列昂·斯米爾諾夫。
“列昂!”
“你怎麼在這裡?”
Oce的制式服裝,藏青底色配銀灰鑲邊,左臂的軍徽下多了一枚振翅海鷗。比起從前各國五花八門的軍服,如今統一的制式反倒讓宋興琛有些不習慣。
“你加入Oce了?”
列昂看見舊日戰友,神情也放松下來,他将數據闆夾在腋下,有點像隻收攏翅膀的海鳥,“在作戰部隊實在适應不來,現在在生物艙當技術員,也算是……終于有點用了。”
宋興琛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穿着科研制服的青年,和記憶中那個在實踐課上,跟衡景明、海昭昭一起駕駛着9号模拟機的學生,已經不像是一個人了。
戰争像台精密的打磨機,把每個人都切削成它需要的形狀。
見他不搭話,列昂偏過頭看了一眼他的臂章:“宋,現在應該喊你中尉了,前段時間聽說你調動了,作戰指揮部的生活還習慣嗎?”
“就那樣。”宋興琛苦笑,話一出口突然突然洩了氣,“不怎麼樣,我每天都很累,幾乎沒睡過一個好覺。”
列昂歎了一口氣:“人總得認清自己。”
“列昂,你不後悔嗎?”
“衡和海藻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們兩個都不在了,我也沒有必要留在那了。”列昂他擡起灰蒙蒙的眼睛,在提到這兩個名字的時候放輕了聲音,“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和興趣,所以決定去搞科研。”
在那一刻,宋興琛恍惚覺得他們又回到了學生時代,隻不過這次不是在抱怨教授布置的作業太難,而是在抱怨這個操蛋的世界太難。
叙舊完畢,宋興琛言歸正傳:“我剛才聽說,你們要方舟的主控模版數據,但這些數據都是涉密的。”
“我們需要‘方舟’主控模塊的量子波動數據。”他喚醒數據闆,展開一組神經元圖譜,放大其中一個接駁端口,“巡洋艦'玱州号'上周完成急速躍遷後,三名駕駛員的腦波同步率下降了37%。普通掃描會把這些當作背景噪音過濾掉,所以必須從精确到納秒級别的原始數據入手。”
宋興琛有些意外,“直接調取區塊信息不行嗎,為什麼需要這麼深度的數據?”
列昂又調出一段波形對比圖,在兩組波形之間劃了道線。“看到這個相位差了嗎,區塊掃描依然會過濾掉0.3納秒以下的波動,但問題就出在這個時間縫隙裡。”
0.3納秒的縫隙裡,又藏着怎麼樣的秘密。
宋興琛想了足足三分鐘,才開口:“我給你開6小時的特殊權限,但必須用軍方的量子加密協議,夠嗎?”
“足夠我們建立基礎模型了。”
臨别時,列昂突然擡手點了點自己鬓角:“宋,你有白頭發了。”
宋興琛下意識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幾根掉下來的頭發落在他的手中。
他笑了一聲,不動聲色地丢在地上,“自古美人歎遲暮,不許英雄見白頭。”
太空電梯的專列呼嘯着穿過雪幕。宋興琛望着窗外紛飛的雪花,又想起古嫣最後留給他的留言:
在太空裡,最重要的不是看清目标,而是記住自己為什麼出發。
他低頭看着銀礫軍徽,最痛苦的從來不是服從或命令,而是清醒地看着自己成為系統裡的一個齒輪。
太空沒有更疊交替的四季,隻有無邊的黑暗。
宋興琛最後看了一眼窗外的雪,和倒映在強化玻璃上的自己,與記憶中那個在模拟艙歡呼的年輕人重疊又分離,他扭過頭,拉上了窗簾。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冷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