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下一僵,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隻是想問,像你們這樣的天才……是不是,都把堅持當成理所當然?”
宮治沒說話。
桂下低着頭,額發低垂,“因為對你們來說……堅持就一定會成功,堅持就一定有用,對吧?”
“不然呢?除了這個,你想靠什麼進步?”宮治反問他。
真是好客觀,好傲慢的話。
桂下艱澀地揚起一個代表諷刺的笑。艱澀不是因為害怕答不出,而是悲傷,因為自己的平庸。
“你這樣說……不過是因為成功的曙光對你來說觸手可及。而我卻從出生那一刻起,就被困在深不見底的黑暗裡。你随便一試就成功的技巧,我卻要在私下裡練上十次百次、甚至是一千次,才能做得和你一樣。”
他慢慢開口,聲音不低,卻絮絮叨叨,像是缭繞半山腰的濕漉漉的霧氣,冰涼又執着。
“而哪怕是這樣,到第二天,你就又令人絕望地進步了……而我卻還要在一邊裝作興高采烈地為你們歡呼……堅持沒有用,堅持是一場騙局,它讓我輸的什麼都不剩了。”桂下捂住了臉。
“你是想說,我能走到今天,我能堅持、能成功……全部是因為我的天賦?”宮治笑笑,眉間的怒意稍微積攢一下,但又馬上變成了因感到荒誕而起的嘲諷。
桂下的話毫無價值。打比賽這麼久,類似的中傷和詛咒他不知道聽了多少次,無能者的怨怼而已,他從不在這種東西上花精力。宮治隻是沒想到,自己隊裡一起打了那麼久比賽、還算說得上話的的人,居然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這讓他感到了一種被蛇滑過肌膚的幽冷與惡心。
宮治想盡快結束這場對話,“我知道了,但接下來還有幾場比賽要打,希望我們都能好好配合,不要給彼此留下遺憾。”
聽桂下的意思,他估計是要退部備考了。但如今是七月中旬的夏天,還有幾場關鍵的賽事,宮治不希望出錯。
宮治說完就想走,他覺得自己剛剛的時間被浪費了,甚至有些後悔把阿侑支開給桂下解圍。
“我沒有這樣以為!”一直低着頭的桂下突然說到,他聲音略大,周圍休息的人都似狀不經意地看過來。
宮治蹙着眉,他不喜歡這種好像被架起來圍觀的感覺。
桂下像是辯解一般,“我沒有這樣以為,我沒有以為你和他的成功都是因為天賦……我也看到了你們的辛苦,我知道你們也付出了很多努力,但是……”他的尾音低下去。
“但是,什麼?”宮治挑眉,有些興趣。
“但是,阿治,”桂下緩緩擡頭,笑得有些苦,又有些扭曲,“如果你和我一樣,一樣的才能、一樣的家世,我真的、真的不信……你能做的比我現在好。”
“你真是……”宮治一怔。
他搖了搖頭,“冥頑不靈。”他不再說什麼,扭頭走了。
(九)
林影後退,晚風拂吹,偶爾幾束霓虹燈照在兩張一摸一樣的臉上,燈光斑斓,連帶着他們的臉也青一塊紫一塊、紅一塊黃一塊,顯得有些詭異又有些好笑。
夏季燥熱,兩人結束完晚訓後騎車回家。
“幹脆約他出來打一頓!”宮侑陰着臉糾結了半天後,突然道。
宮治把話說給宮侑聽完以後,宮侑就一直有些不平糾結。三年的隊長不是白叫的,而在今天以前,桂下和他們的私交一直還可以,平日裡搗亂作弄教練、逃課去小賣部、吵架鬥嘴……裡面沒有一絲一毫的情誼是假的,可哪裡想到,他竟然會在背後這麼想他們……
讓人惡心又難過。
“别了。怪麻煩的,這個學期結束就見不了了,管他那麼多做什麼?”宮治隻當自己在練習賽裡發球失誤了,下次加油。
“你就不氣?”宮侑往前開,聲音散在風裡,“讓一個不知所謂的人踩在自己頭上耀武揚威,在哪裡胡說什麼‘因為是天才才堅持’亂七八糟的東西……”
宮侑想到這個就氣,大喊,“他以為他是誰?叫他聲隊長,還真以為自己了不起了?”這樣随意又冒犯地定義别人。
“有點氣。”宮治跟上去,語調平靜,“但你仔細想想,他也蠻可憐的。”
宮侑側頭嗤笑他。“你見誰都覺得可憐。”
但到底沒再說什麼。這是個不成文的約定,球場上的事聽宮侑的,生活上的事聽宮治的,一直以來,他們都配合得不錯,宮侑的敏銳和精力讓“雙子”之名響徹排球賽場;而宮治的圓滑和耐心讓很多不必要的沖突消弭于無形。
除了在宮樂的事情上,他們還沒起過什麼沖突。說到宮樂……
“他提醒我了……”宮治慢吞吞地開口,他們已經到家了,下車,正在把自行車往院子裡推。
“什麼?”宮侑說着,蹲下鎖車。
“你最近……感覺怎麼樣?”宮治問。
能問出這種話,指代不可能有别人。
“還好,那小鬼最近挺安分的。”宮侑想了想,說,“好像是從那次生病以後,就突然變得安分起來。”
宮侑指得安分是說,宮樂自從上次從醫院回來以後就再也沒出現那種極具沖擊力和爆炸性的情緒變化了。隻是睡得很多。宮侑6點半早訓出門她在睡,晚訓回來9點半她還在睡,她又不上學,聽父親的意思是打算直接考高中,這就導緻了三個人雖然住一個屋檐下,但見面的次數寥寥無幾。
至少宮侑宮治上次見她,還是她發燒的那晚。
“希望她能一直這樣。”宮治歎了一口氣,在他們發現自己的情緒會被影響的前期,宮樂各種稀奇古怪的情感可是讓他們吃了不少苦頭。
在日常還好。有幾次在賽場上,宮樂情緒突然奔潰,弄得他也迷迷瞪瞪,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打完比賽的。能換人還好,就怕不能換人,頂着快要奔潰的情緒打比賽,各種失誤一抓一大把,網前對手的吃驚和嗤笑,旁邊隊友的不解和懷疑,還有阿侑賽後陰沉得像是要殺人的表情……他真的不想再感受了。
“……”宮侑明顯也是想起了什麼,露出那種吞了蒼蠅的表情,“你好端端的……提這個做什麼?”
他不想再扯這個話題,摔身就走,“快走!晚上院子裡的蚊子多得很。”
宮治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