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治有時候會覺得神明對待宮樂相當刻薄,但有時候卻又覺得是她自作自受。
小時候,類似祭神朝聖的儀式很多。跟在父母的身後,三個孩子像糖葫蘆一樣牽着手,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山路上,擡頭就是閃爍在山間明明滅滅的火把。所有人都穿着都得體莊重,神情肅穆,手拿着火把,等走過山路,再慢慢踏上石梯,路過朱紅的鳥居,一路向神像所在處攀行,身側樹影暗暗,鬼影重重。
為什麼要在暮間朝神?宮樂走久了,很累。
再堅持一會兒,小樂。馬上就要到了。
唔……要爸爸媽媽背你上去嗎?
她搖頭。有三個人,爸爸媽媽隻有兩個,怎麼背?
宮治宮侑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需要背的隻有你,我們才不需要。
宮樂聽了便大聲道,那我也不需要。
衆人失笑,走着聊着笑着,就到神社了。
寶相莊嚴的神像長着狐狸耳朵,背後還毫不忌諱地長出了大大的尾巴,臉上笑容詭異,越看越像妖怪。
宮樂仰頭看了半天,其他人都拜完了,她才在宮母的催促下恭恭敬敬地對神像行了禮。
你剛剛幹嘛呢?回程的路上,宮侑悄悄扯了扯她和服袖子。
因為宮樂剛剛的行為,宮父宮母都不太高興,加之又累,一路上大家便都有些沉默。
宮侑扯她袖子,宮樂慢慢地從緊跟在父母身後第一順位的位置上退下來了,悄悄地,退啊退,退到和宮治宮侑一般位置,然後才悄悄地說,我知道為什麼要在暮間朝神了。
她臉上帶着某種奇異的光。
晚上就晚上,說什麼‘暮間’……稀奇古怪的,還朝神,這不就是個祭典嗎……宮侑嘀嘀咕咕,他看不慣宮樂整天一副安靜文雅的樣子。宮樂不喜歡出門,也不愛理人,就知道看書……他煩她很久了。
說着擡眼瞄了宮樂一眼,她果然不太高興,宮侑心裡又莫名開始煩。
三個人裡兩個人都沉着臉、不說話,氣氛已經隐隐冒出了火氣。
為什麼?宮治及時扯住了另一邊她和服袖子。
宮樂下意識扭頭,什麼?她容易陷在一種情緒裡,但出來卻有些慢。
宮侑松了一口氣。
就是……為什麼要現在舉行儀式之類的?宮治慢吞吞地說,你忘了?他看她一眼,手上還拉着她的袖子。
沒有。宮樂斷然搖頭,發間墜下的紅珠子也一起搖來搖去。
山間清風過林稍,撲面,偶覺清涼。
三個人慢慢地走着。
宮侑扯着她另一邊袖子,頭卻往别處扭,擺明了堵氣的架勢。宮樂也故意不往他那邊看,底下兩隻手都在暗暗用力,争那一小塊袖子。
從宮治這個角度看過去,一切都很分明……他有點想笑。
那是為什麼?宮治拽了一下她的袖子就慢慢把手收回來了,兩隻手籠到寬寬的和服袖子裡。
宮樂搶袖子的動作一下就停了。
旁邊兩個人都疑惑地轉頭看呢,
她沉默一會兒,突然一左一右地扯住了兩個哥哥的手。三顆頭冷不丁湊在一塊,所幸速度夠慢,不然大概也要踉跄幾下。
你幹嘛?宮侑惱了。
噓,阿侑閉嘴!我發現了一個大秘密!宮樂做出一副要宣布霓虹馬上就要投降的、興奮又隐隐絕望的臉色。
宮侑露出一副便秘的臉色。
你又看了什麼電影……喜歡上了什麼演員?宮治無奈,很想就這方面問一句,但想想後果還是配合地問她,什麼秘密?
宮樂眼睛亮亮的,略顯蒼白的臉上浮出幾朵紅暈,隻是嘴唇還是白的,恐怕真的是累到了。晚上還是讓媽媽多做點東西補補吧,也不知道藥吃了沒有……宮治神遊,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邊看着她的嘴一張一合……因為我們拜的是妖怪!她說。
嗯。
……
嗯?
宮治定神去聽。
因為我們拜的是妖怪,所以才在傍晚祭拜,所以它才長着狐狸耳朵和尾巴……我們拜了個妖怪!把妖怪當成神明去拜祭,真是……那群人、爸爸媽媽、我們……天呐,人也太好笑了吧?
這好笑嗎?
宮治宮侑僵住了。
隻有宮樂笑着,搖頭晃腦,夜幕下,她頭上的紅珠子甩啊甩,在夜色裡泛着詭異的光。
……
他想到這裡,突然覺得怅然若失……他實在不能明白宮樂到底在想什麼。宮樂不敬神,卻會規規矩矩恭恭敬敬地向不知道是妖怪還是神明的東西行禮,背過頭,嘲諷貶損的人也是她,為了達到刻薄的目的,甚至連自己也不放過……真的很矛盾。
像是自扇巴掌似的,哪怕不覺屈辱,難道也不痛苦?
萬幸,這樣的活動也沒有第二次了。過了沒半年,她就病了,他們的關系惡化地相當厲害。再到下一年,她就徹底從他的生活裡不見了……然後就是相當黏稠的聯合,黏稠到他自己都覺得不适的聯合,
但僅僅隻是不适。
隻是不适。
被歲月掩埋的巨大空洞感和痛苦,至今想來還是讓他無比後怕,與那些東西相比,一些不适感……宮治覺得還是可以忍受的。
反正大部分都可以怪在宮樂身上。因為極端情緒而導緻的生理反應本就是她的錯,就算把負罪感也一起消弭也算不了渾水摸魚。
他漫不經心地想。
再僞裝成不情願的樣子,那樣說不定,在某天忍不住的時候、想見面或者其他的事上……就可以得到更多。
宮治是這樣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