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場裡依舊熱鬧,像煮沸的熱水,左一團右一團地往外冒泡泡。
景绮深呼一口氣,下意識地抽離情緒,把自己變成一個冷眼旁觀的觀衆。台前嬉笑怒罵、情真意切,又或者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不過都是戲。
左前方,樊李李正在酒精裡穿梭。她拿食指與中指夾一隻高腳紅酒杯,紅色葡萄汁液滾入其中,剛剛好一口的分量,剛剛好一口敬完,不帶一絲啰嗦。
景绮看着她短短時間内幾杯下肚,不由得心生羨慕。景绮是一沾酒精就滿臉通紅、心跳過速的體質,二十幾歲的時候還有膽量強行給自己脫敏,喝到臉頰、脖子、肩膀甚至胸口都發紅、發燙,反正有股“死不了”的信念感。
也不知道是從哪一年哪一天開始,景绮徹底接受了自己身體的原生機能,一切順着來,再也沒興趣去違背出廠設置。因此這輩子估計都無緣這種放肆喝酒、雲環霧繞的酒蒙子姿态,頂多在自己的小說、劇本裡過過瘾。
不過樊李李此刻也無奈。起先她确實是在小酌,掐着量,靠舌尖細細感受酒的醇厚、溫潤,偶爾還能和席上懂酒的人聊上兩句。
奈何人來人往、你好我好,酒比水消耗得更快。她一個名不見經傳、連一部像樣作品都沒有的小演員,哪裡有資格、有勇氣擺姿态,隻能敞着笑容、提起酒杯和眼前這些總監、制片人、發行人一一碰過。
看見遠處的景绮,她仿佛見到救星,往前走了兩步,紅酒的勁道卻開始發作。腦後的神經莫名跳動,疼痛于是一路傳遞,直到天靈蓋。
樊李李晃了晃腦袋,拿手掌底部頂着太陽穴揉啊揉。然而架不住又一記毫無預兆的神經跳動,她疼得意識恍惚,甚至直接松開了手中的紅酒杯。
紅色汁液起飛,眼看着即将就要沖出玻璃杯。景绮都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你沒事吧。”好在有人反應力一流,略微彎腰,接住了酒杯。
他貼心地把酒杯放在了一旁的桌上。一個并不屬于樊李李的桌,就像是一種無聲的“沒收”。
那一刻,樊李李顯得有些狼狽、而且失禮。疼痛似乎消失了,可她依舊沒有恢複到正常的自己,隻是定定地看向眼前的男人,帶幾分好奇、幾分探究,一隻手還維持着揉太陽穴的姿勢。
等到人家走遠,她才對着景绮如夢初醒般來了一句:“他一個男的怎麼比我們兩個還白?”
這不該是未來女明星應該操心的事情,景绮拒絕回答。
“我是不是沒有和他說‘謝謝’。”樊李李又問,仿佛她對剛才那十幾秒鐘發生的一切都已經失憶。
“問題不大。”景绮一邊替她整理散亂的碎發,一邊告訴她,“他不是娛樂圈的。”
“富二代?”樊李李小聲問。
景绮差點想要飙髒話——我擡你做校園偶像劇女主角,還沒開拍你就滿腦子隻想着釣小開,何其殘忍呐。不過她知道自己沒有立場去批判,人都是趨利的動物,走捷徑是本能、不是罪過。
因此她隻是可惜地搖了搖頭:“是市裡乒乓球協會的青年運動員。之前給我們的一部劇做專業指導。”
“哦,那還真是文體不分家。”樊李李感慨道。她此刻手中空空如也,不免又開始尋找那隻紅酒杯。烏黑如墨的頭發正因為腦袋的不停擺動而流淌起來。
“還會拍續集嘛?”她狀似随口一提。
景绮卻立馬警鈴大作:“别是一見鐘情了吧?戀愛腦是大忌。”
樊李李瞪了她一眼:“我是專業的,乒乓球國家二級運動員正是在下。”
“那倒是巧了。我們大老闆也愛打乒乓球,改天給你們約一場。”
厲平喜歡打乒乓球在萬象傳媒乃至上海影視圈都是出了名的。這麼多年,據說有不少人為了厲平把自己打造成乒乓圈鐵杆球迷的人設,定期還要組織友誼賽。
前幾年影視行業開始走下坡路,萬象傳媒一度有裁員潮,有投機者為了保住飯碗,劍走偏鋒,提交了一個乒乓題材的電視劇策劃案。谄媚意味拉滿,但也算瞎貓碰上死耗子,這部略帶自嗨性質的劇播出時正好趕上奧運會,乒乓健兒大殺四方,連帶着這部B級劇也有了超乎意料的流量。而該劇制片人正是現在新思工作室的總經理張量。
把樊李李送回位子,景绮又被何天畔拖去做和事佬。
年會的所有表演都已經結束,作為後期統籌,侯蒙蒙正在和每個節目複核物料。此刻正輪到唐栗知。
“你們的表演真的很精彩,居然還請來了原唱!早知道我就不高價找黃牛買内場票了。”侯蒙蒙說道。
唐栗知謙虛回應:“一般一般,全靠绮姐的人脈啦。”
“這些衣服、首飾也是绮姐買的嗎?看起來好貴啊。”
“這個啊?”唐栗知得意地晃了晃耳朵上至少十克拉的寶石珠子,“全是我拼多多上淘的。義烏發貨,童叟無欺。鍊接要不要?”
侯蒙蒙的眼睛暗了下去:“我又沒機會表演唱跳。”
“明年年會咯。反正年年都有。”
閑聊之間,兩人幹起正事。剛才的節目表演視頻還沒徹底放完,唐栗知已經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哎呀,破音了。”
“沒關系的,後期找人修音一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