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視線落在殷祝手裡的斧頭上,眨了眨眼睛。
“難不成,殷兄與我兄長有舊?”
無人應答。
“殷兄?”
宗略又喊了一聲,順着殷祝的目光望去,看到了牆上裱好的題字,頓時了然。
“磨而不磷,涅而不缁,”宋千帆像是終于找到了自己發揮的主場,抑揚頓挫地念了一遍,又恰到好處地送上馬屁,“好字!形神兼備,古樸剛正,這是宗将軍寫的?”*
宗略點頭:“是家兄弱冠時所題。那日教兄長刀術的師父為其取字‘守正’,希望他能随時守變卻不易本心,千錘百煉仍堅定意志,兄長為警醒自己,回家後便寫了這幅字挂在牆上。”
殷祝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幅字。
——想要。
——超級想要!!!
上次看到這幅字,還是在一場海外拍賣會上。
殷祝就跟打了雞血似的,誰勸都不好使,在朋友“卧槽殷祝你小子真是有病”的罵聲中,連舉七次牌加價,花了近一個小目标才将它拍下來。
不僅将他的小金庫瞬間掏空,還被老爹打電話來臭罵一頓,徹底斷了生活費,大學幾年過得無比苦逼。
到手的這幅字最後被他捐給了博物館。
因為哪怕是名家所作,終究不是真品。
真正的真品早已毀于戰火,在大夏滅國之際便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但是。
它現在還好好存在着!
并且,就在自己的面前!
殷祝戀戀不舍地把目光從偶像的墨寶上移開,知道不能第一回到人家裡做客就學蝗蟲過境,嘴臉不太好看,得徐徐圖之。
——總有一天,他要在房間裡挂滿偶像的周邊。
殷祝心念急轉,打起了放長線釣大魚的主意。
他熱情對宗略說:“不瞞宗小弟,其實你兄長離開前,特意找到我,再三叮囑我要照顧好你,還叫我萬萬不可告訴你。”
宗略動作一頓,神情有些怅然。
“是了,兄長無論宮中值守還是在外征戰,總是千方百計地托人照顧好我。是我沒用,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給他徒增煩惱。”
他強打起精神:“多謝殷兄告知,你來探望的事,我不會告訴兄長的。”
“别這麼說,”殷祝正色道,“惦念一個人,并不是因為有用無用,隻是因為是你。你是宗将軍唯一的弟弟,他不擔心你擔心誰?”
宗略笑了:“殷兄真會說話,多謝寬慰。”
相比起兄長的冷硬寡言,宗略的性格明顯要柔和細緻許多。
他和殷祝聊了一會兒,見旁邊的宋千帆一直低頭灌茶,擔心友人覺得自己被冷落,于是很自然地跳過這個話題,與他攀談起來。
宋千帆一開始還不太願意開口,但宗略調解氣氛的能力着實有一手。
漸漸的他也放開了不少,甚至在殷祝調侃他的時候,還鼓起勇氣回嗆了一句,雖然立馬又慫了。
不愧是偶像的弟弟。
殷祝覺得宗略的言談舉止都十分不俗。
隻可惜由于身體原因,沒法長時間在外走動。
他的視線落在宗略蓋着薄毯的腿上,又狀似不經意地掠過,低頭喝了一口茶水。
殷祝知道,那裡下面其實什麼都沒有。
隻是兩條用木頭做成機關假腿。
史學界對宗略為何會不良于行的原因衆說紛纭,但宗策很忌諱别人提起他弟弟的殘疾,自己也很少、甚至是從不于人前講有關宗略的事情。
隻有野史有一點零星記載,說這是宗略年少時,在一處皇家工坊裡受的傷。
而這起意外事故,興許與當時還在工部任職的宗父有關。
但野史大多不可考證,殷祝打算等以後和面前這位混熟了之後,再旁敲側擊地問問他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北屹雖然最終取代了大夏,還一直延續了數百年,算是相當長壽的一個王朝,但後世對待這個朝代的風評卻并不怎麼好。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王朝末期的屹人太軟骨頭了。
很多民族主義者都憤憤不平地認為,宗策的神機營如果能留存下來,即使是為屹人所用,這片土地後來也不會遭遇險些亡國滅種的危機,說不定他們早幾百年就能坐上飛機了。
殷祝覺得這個想法有點兒太異想天開。
但也不免對神機營、和傳說中在戰場上無往不利的那六架神機武器産生好奇。
史書對它最詳細的描述,是一次海戰時,一位朝中重臣贊歎六架神機同時啟動的畫面——
“白波若山,海水震蕩,聲侔鬼神,憚赫千裡”。*
流傳下來的那些記載,也基本都是在描寫它的威力。
而真正繪制着内部構造的神機圖紙,唯有宗策一人知曉下落。
他死後,這六件寶貝,一件都沒能傳下來。
後來宋千帆為了複國,找來曾經大夏皇家工坊最傑出的工匠,也沒能複刻成功。
後世人更是隻能根據前人的隻言片語,想象它們在戰場上的回山倒海的淩淩威風。
傳說是宗策受刑當日,天神降下雷霆怒火,将它們焚燒殆盡,徹底斷了大夏王朝的氣數。
當然現實不是寫小說。
神機銷毀的真相早已隐沒在曆史的塵埃裡,無處尋覓了。
正當殷祝想得入神時,那邊的兩人不知聊到了什麼話題,宗略忽然轉向他,溫聲問道:“不知殷兄家住何處?等新年之後,略定上門拜訪。”
“這個就不必了,”殷祝回過神來,忙道,“不是不讓你去,隻是我家……不太方便。”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尤其是大戶人家,陰私尤多。
宗略善解人意地點點頭,也沒多問。
宋千帆心想可不是不方便嘛。
深宮高牆,隻能腿兒着進去,還要層層通報,驗明正身。
“馬上就是除夕夜,”殷祝猶豫了一下,還是多嘴問了一句,“宗将軍應該不會回來了,你就一個人在府上過?”
“多謝殷兄關心,但家裡還有兩位老仆,”宗略恬然自若道,“這麼多年居家生活,略也習慣了清淨,兄長不在,早些歇息也好,明日還要早起替兄長接待賓客,拜年祭祖呢。”
殷祝見他并非逞強,也就歇了留下的心思。
宋千帆一顆高高懸起的心也落回了原處。
宮中提前一月就開始操辦新年諸項事宜了,要是陛下今晚留在這兒不回去,蘇公公估計能氣到大年初一在王家大門前上吊。
幸好幸好。
宋千帆剛松一口氣,就聽殷祝又興緻勃勃地問道:“對了,宗小弟,你能跟我說說你兄長的事情嗎?”
宗略喝茶的動作一頓,目露疑惑。
“殷兄既然與我兄長認識,為何不親自問他?”
殷祝一臉為難:“我倆關系雖然不錯,但每次見面的時候,他基本都不怎麼講話。要說了解,我也隻是道聽途說而已。”
宗略哦了一聲,順嘴問道:“是嗎,那你們見面時都在幹什麼?”
“噗!”
旁邊的宋千帆一口茶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