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樂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又偷了一塊馬卡龍,雙頰塞滿食物,咀嚼了好一會兒才能調動舌頭發聲說話,“唔——還說了一些宗教的東西,我不太懂,大衛、約拿單、蘋果什麼的,讓我不要好奇蘋果,他可能喜歡宗教題材的攝影,從前我加的一個攝影同好群裡面也有專門從事這個的人。”
良久,紀延廷輕輕地嗯了一聲,認同了他的觀點,“周遙西應該想跟你交流攝影技術。”
“是吧。”
禾樂覺得自己能在周遙西那雲裡霧裡的話語裡邊提煉出重點十分不易,紀延廷的肯定讓他非常高興,于是他拿出傍晚到達這裡時拍的照片給紀延廷看。
“是落日,好漂亮吧。”他有些得意,仔細抓弄過的小卷發一翹一翹地跳動,一下一下搔過紀延廷的下巴。他的視線穿過毛茸茸的發頂,落在波瀾壯闊的落日海面,贊許地發出一聲回應。
“非常美。”
禾樂又給他看了幾張海鷗和小螃蟹的照片,抱怨差點拍到鳥捕魚的一幕,但是被爸爸催着進場錯過了。
漂亮風景随處可見,但大多數人行色匆匆,與美好擦肩而過。少有像禾樂這樣,對世間萬物感到好奇,時刻為美好駐足的人。
紀延廷靜靜地聽着,表現出十足的耐心,這與他的作風不相符。禾樂兀自說了一會兒停了下來,今天的紀延廷很不一樣,具體怎麼不同他說不出來。
從進場見到他,很多人把他簇擁在中間于是禾樂就沒有過去,而且禾樂才知道他是傅家的孩子,原來爸爸常說的大客戶就是紀延廷的爸爸。可是在傅岐說話的幾分鐘裡,紀延廷表現得很冷酷,與禾樂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差不多——疏離、陰鸷。
“沒了嗎?”
“太匆忙了,沒拍太多。”禾樂滑動着手機,不小心滑到一張截圖——點點飛過去親吻紀延廷。
圖片中的紀延廷仰着臉,姿态放松地迎接點點,陽光從側面投過去,截圖的清晰度不算高,反而顯得這一幕失真又夢幻。
禾樂着急解釋,“我隻是覺得這一幕很好看。”
“我又沒說什麼。”紀延廷抿了抿唇,垂眸看着禾樂漸漸被紅暈覆蓋的耳尖。他擡起手,禾樂往後縮了縮,“不許揍我。”
紀延廷無語地冷笑了一聲,順着他的話說:“你私藏我照片我教訓教訓你怎麼了。”
好吧,有點道理,他不應該私藏紀延廷的照片。禾樂擡手捂住雙頰撇着嘴,緊閉雙眼,神色凜然,“來吧,我準備好了。”
感受到眼皮外的空氣流轉,禾樂嗅到一點木質香,随後,微涼的指腹落在他的嘴角,粗魯地擦拭。
“吃的什麼東西油乎乎的,還不擦嘴。”紀延廷嫌棄地說。
禾樂的嘴巴被他蹂躏得微微發熱,他一把拍開紀延廷的手,“我塗了唇膏!”
“什麼?”紀延廷少有吃癟,泛着晶瑩亮粉的手指黏乎乎的,他啧了一聲,抽出口袋巾使勁擦了一通。
禾樂偏過頭偷笑。
樓下傳來音樂聲——弦管樂版本的生日歌。禾樂拍了拍他的手臂,“可能要給你切蛋糕了,我們下去吧。”
紀延廷仍跟他的手指作鬥争,不甚在意地說:“沒有我也能切蛋糕。”
“為什麼?是你生日啊。”
“除了是我生日......”紀延廷停下動作,“今天還是别的重要日子。”
他的臉色冷了下來,一半陷在陰影裡,一半沐浴在月光下,漆黑的眼瞳深不見底,消弭的距離重新橫亘在兩人之間。
禾樂蹦了蹦把身上剩下的一點餅幹碎屑拍走,抓住他的手腕往下面走,嘴裡念念有詞,“生日怎麼能不許願切蛋糕呢。”
因為體型的差異,禾樂拽着不願挪步的人就像拽着一塊大石頭,花費全身力氣才把人從高層露台帶下來。随着階梯降落,紀延廷的心也一寸寸沉了下去。馬上就要回到那個人人戴假面的宴會,聽叫不出名字的人對他說生日快樂,嗅着甜膩得作嘔的蛋糕味。
在他生日這天,人群喧鬧時,某個黑暗的角落就會傳來“砰”一聲巨響。
那些被淡忘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看着明明得知自己的遭遇還拽着他往前走的人,這一刻,他有些恨禾樂。
明明你對所有人都包容備至,為什麼偏要拉自己去吃那個變質的蛋糕。
紀延廷像一塊沉默的石頭,目光愈發沉了下去,内心擅自給禾樂下定義。
禾樂,跟别人也沒什麼區别。
一門之隔,宴會廳奏響熱鬧的祝歌,兩人的長廊不發一言。
“你在這兒等我一下。”禾樂放開他的手,紀延廷雙腳被釘住,最後一個站在他身旁的人也走了。髒污的口袋巾掉在地上,他什麼都抓不住。
千萬隻手伸過來握住他的咽喉,收緊,聲音随着媽媽的墜落飄遠。他喊不出來,就那麼呆呆地看着,看着烏鴉和鷗鳥落在媽媽的屍體上,看着海邊怦怦怦綻放慶祝煙火,看着玻璃窗内的宴會廳觥籌交錯。
一切的熱鬧與冷寂都與他無關,又都與他息息相關,他隻是一塊石頭,多了個觀察的本能。
嘭——第一簇煙花綻放,禾樂回來了。他抓住冰冷得僵硬的手,帶紀延廷逃離虛假牢籠。
沙灘上空無一人,不時吹來的風卷着海水特有的鹹腥氣。禾樂把紀延廷按在沙灘上坐下,不準他回頭。
面對着濃墨深淵般的天空與海面,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哒的一聲——打火機的聲音。身體裡的血液重新開始流動,思想從過往沼澤抽離,紀延廷無言地笑了笑,這個笨蛋又在轉動腦筋了。
“好了,你可以轉身了。”禾樂說,随後催促,“快點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