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延廷讓他睡主卧旁邊的房間,說:“我不關門,有什麼事就喊我,睡不着也可以喊。”
“嗯。”
等他從衛生間出來,紀延廷遞上溫度剛好的蜂蜜牛奶,禾樂喝了兩口擱下,“不想喝了。”
“那睡吧。”紀延廷送他進房間,給他開小夜燈,“要不要叫點點進來陪你?”
禾樂勉強擠出一個笑,“不用了,小鳥也要睡覺的。”
“行吧,那你睡吧。”紀延廷走到門口,“你的門要關嗎?”
禾樂搖搖頭。
“行。”
漫長的一天終于到頭,禾樂躺在陌生的床褥上,抱着熟悉的月亮印花枕頭,眼睛大睜。沒拿睡衣穿的紀延廷的,但衣領上似乎還殘留着窒息般的抓握感,粗魯地拖拽着他從安全角離開。
時針走過一格,紀延廷輕手輕腳走進來,對上愣直睜圓的眼睛。
“睡不着?”
“嗯。”
他在床邊坐下,嘴巴微翕,“要不要陪你?”
聞言,禾樂往另一側挪了挪給他讓出一半的床位,這下換紀延廷怔愣。兩秒後,他說等一下,回隔壁房間拿了一條被子過來才在禾樂身旁躺下。
兩人之間隔着半臂距離,近到能聽見呼吸。紀延廷毫無安慰人的經驗,生硬地問:“你想聊天嗎?”
沒有回答,禾樂從角落伸手出去,“你可以拉我的手嗎,像剛才那樣。”他的手很白,在暗色床褥尤甚,即使燈光黯淡也刺目。
紀延廷看了幾秒,像怕他的手着涼一樣拉過自己的被子蓋住。視線不能到的被窩下,兩隻手輕輕相觸,交握。
側身看着他,竭力忽略被子下交疊的手,紀延廷決定從就近物品切入轉移他的注意力,問:“這個枕頭是你小時候用的嗎?”
“嗯。”禾樂側臉貼在上面,小夜燈投下一層橘黃色光暈,他的臉也像一輪發光圓月,“媽媽給我縫的。”
紀延廷輕輕碰了碰他的臉,說:“你媽媽很愛你。”
“我有點想她了。”安靜一小陣,禾樂勾着眼小心翼翼問:“你會想媽媽嗎?”
纖長眼睫垂下,紀延廷嘴角彎着很小的弧度,寂寥道:“會啊。”旋即擡起眼皮,又摸了摸禾樂的臉頰,“但是她給我留了禮物。”
“是什麼?”
紀延廷錯開視線平躺回去看着天花闆,像陷入某段幽深回憶。等待加載花了約十幾秒,他說:“生日的前一天她帶我去了她的工作室。”
沒有明确是哪次生日,但禾樂幾乎瞬間就意識到他要講哪個時間段的故事。
紀延廷的聲音低沉,娓娓道來:“她的工作室有一個巨型畫闆,她總是拿着丁字尺和鉛筆在上面彎腰畫圖。貼牆做了一排櫃子,用來擺放她做的建築模型。我覺得很漂亮,問她能不能給我也做一個小房子,她笑了笑說不行。”
“我很少見到她笑,記憶中,隻有那一次。”
“或許......那天她已經決定好要解脫了,所以才會笑。”
禾樂失力掐住他,紀延廷撓了一下他掌心,接着道:“海廷美術館的項目在懷我之前就立項了,但是媽媽孕期很辛苦,畫得很慢很慢。生完之後身體更差了,畫了三年才交圖,後續的工作實在沒辦法跟進,傅......傅氏就交給專業工作室。業主還有專家會提了各種意見,又改了很多。”
“她覺得那已經不算是她的作品了,所以拒絕出席剪彩儀式。大家都在為海城的新地标歡呼那天,她在工作室一隅對着每一個她做的模型給我講述它們的來曆。”
禾樂往旁邊挪了挪,倆人之間的距離縮短至兩拳。紀延廷偏頭看了他一眼,“她那天看起來真的很開心......卻又難過。”
“她把模型都送給你了?”禾樂問。
“沒有,她把它們都砸了。”
“......全部都砸了。”
紀延廷轉過身,與禾樂面對面,“她說‘對不起廷廷,媽媽明天不能去你的生日會了’。我問她為什麼,她說要去很遠的地方。”
“很着急嗎?不能等廷廷生日過了再去嗎?”
“很着急,媽媽一秒都不想等了。”
禾樂緊緊握住他的手,又湊近了一些,隻剩一拳距離。紀延廷看着他微微漾起嘴角,“雖然她沒出席生日會,但送了我很珍貴的六歲生日禮物,最後的禮物。”
“是什麼?”禾樂再一次問。
“是一枚鳥蛋。”
禾樂驚呼:“點點?”
紀延廷臉上挂着笑,但笑意不達眼底。
最後的禮物并不是簡單就能獲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