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租的房子是三個房間合租,室友之間很少撞面,彼此也都不認識,人來人去,向滿住得最久,她隻記得隔壁房間上一任租戶是個女孩子,如今換了男室友,她愣了一會兒,輕手輕腳去陽台的公共晾衣架把自己的睡衣和内衣收回了房間。
來不及吃早飯,小跑去地鐵站,擠了兩班才擠上去,到藥店打卡的時候還差一分鐘,險些遲到。還好,小甜心兒姜晨給她買了便利店的豆沙包和甜玉米。
她們躲在店内監控看不到的地方啃玉米,姜晨語氣委屈:“我昨晚和我媽視頻,我媽說我最近瘦了。我說我每天都要站7個小時櫃台,能不瘦嗎?我媽反倒說我,當初不好好學習,要是考個好學校,現在就能坐辦公室了。”
向滿看了看姜晨的臉,是瘦了些。
“坐辦公室也累,人活着哪有不累的。”
姜晨往向滿身邊挪了挪,向滿是她第一個師父,她很黏向滿,可手裡玉米還沒啃完,店門就被推開了,這麼早很少有客人,擡頭一看是店長楊曉青,倆人齊刷刷把玉米往身後藏。
“别藏了,快吃,吃完開個會。”
一個店兩班倒,一共六個店員,配備一個店長,店長不參與銷售,隻做管理和溝通。
楊曉青今年三十多,至今未婚,事業心很重,幾個店的店員之間交流過,楊曉青是店長一層裡規矩較多的那類,但她性格大氣,賞罰分明,别人不知道,起碼向滿很服她。
“小滿,孫霖離職了,你和你徒弟暫時兩個人頂班,辛苦些,我會盡快招人。”
楊曉青看了看向胸前的名卡,金屬邊緣有褪色和劃痕,向滿2015年入職,如今已經四年了。
她換了個站位,似乎是忌憚那監控,壓低了聲音問向滿:“你知道孫霖為什麼離職嗎?”
向滿搖了搖頭。
姜晨卻點頭:“我知道,好像是......”
“噓,知道也别外傳。”楊曉青說,“我明年打算沖一沖區域經理,孫霖是你們當中工作最久的,她自然想接我的班,但是提了幾次升店長的申請都被公司駁回了。她性格太極端,覺得公司寒了她心,幹脆辭職,回家結婚生孩子了。”
孫霖比向滿大幾歲,在老家有個談了多年的男友,來北京看孫霖的時候請向滿和姜晨吃過飯。向滿對孫霖男友的長相有些模糊了,卻記得他從老家帶來的遷西闆栗,給她們一人分了一大包。
“曉青姐,那孫霖姐為什麼晉升失敗啊?她工作了這麼久。”
“這又不是隻看工作年限。”
楊曉青諱莫如深,她不想跟姜晨講太多,因為後者還是個沒畢業的實習生,反倒是願意和向滿多說幾句。向滿話不多,但心裡能藏事,這樣的人有城府。在這座城市裡,這不是個貶義詞。
“其實孫霖各方面都挺好的,”楊曉青借着姜晨去衛生間時悄聲告訴向滿,“但是她未婚未育,有對象,年紀又不小了,太不穩定。”
向滿斂着眼睛沒說話。
這幾年的光景和前幾年又不一樣了,光是未婚未育也不行,還要看年紀,還要看是否有男朋友。這直接決定你能在崗位上付出多少。
她在心裡想着那闆栗的滋味,猛然就想起孫霖男友的樣子了,是個很憨厚的男生,和孫霖感情特别好,他們去吃烤肉,他全程給孫霖夾肉,完全沒顧自己。那包闆栗,向滿吃了很久才吃完,一顆顆都飽滿,特甜。
楊曉青是真心替孫霖可惜:“也和她自己性格有關,受不了委屈,其實一直做銷售崗也挺好的,工資又不比當店長少。”
但是累。
向滿在心裡想着,她每天下班腿都是腫的,站太久了,棉襪會在腳腕勒出一圈圈紅印。
“小滿,你是不是該考執業藥師證了?今年沒報?”
“沒,”向滿說,“我工作年限沒夠,明年才能報。”
“好,明年一定要報,有了執業藥師證,你就更有競争力了,明年我做區域經理,我希望你能接我的班,當店長,”楊曉青伏在櫃台前,壓低聲音,“其實比起孫霖,我更看好你,你雖然銷售業績差,但是任勞任怨,你經手的盤表和貨單從來沒出過錯,一絲不苟,所以啊,發展你的長處就好,揚長避短。”
楊曉青看人毒,她認識向滿這四年,早就把向滿看透了。
向滿踏實,面冷,不愛講話,這樣的人天生不适合做銷售,和各個門店那些人精似的銷冠相比,向滿毫無優勢。既然如此,就幹脆就往晉升上走吧,做管理,也是坦途大道。
隻要懂得取舍,遇到大決策時不要犯糊塗。
後面這句,楊曉青暫時沒有講出口。
日子還很長。
她去電腦裡查記錄,發現提貨單裡有十台按摩儀,呀了一聲:“你們這幾天賣了十台???”
姜晨從衛生間出來,與有榮焉:“對!都是小滿姐賣的!一口氣,十台!”
楊曉青看向向滿,向滿抿着嘴唇解釋:“......我認識了一個人,他們公司集體訂購......”
“豁!大手筆啊!”楊曉青又覺得自己或許看輕向滿了,可能姑娘的銷售技巧也有提升,她笑着囑咐向滿,“這種顧客一定要留住了,加了聯系方式嗎?逢年過節發個慰問,有福利活動也發一發。”
“好。”
沈唯清已經把十台按摩儀的錢轉過來了,五萬塊,微信轉賬,輕松得像買了瓶五塊錢的飲料。她收了,他也沒有多問一句,好像完全遺忘了這筆交易。
向滿當天下班路過汪奶奶家胡同口,沒有猶豫,拐了進去。
今天農曆十五,汪奶奶又去法源寺了,不在家,她知道。她隻是在門口拍了張照片,發給了沈唯清,附言:
“11月11日,汪奶奶早上路過藥店門口去買切面,現在去上香了,一切都好。”
這是她主動給沈唯清發的第一條消息,是合作的開始。
很多年過後沈唯清翻出了這條消息打趣向滿,捏着她的下巴親她的嘴唇,問她當時的心裡軌迹,向滿偏頭躲過,隻說:我不記得了,我隻記得那時候我很讨厭你。
對,讨厭,但又不得不打交道。
她并不知道沈唯清想要什麼樣的報備,索性就發這簡單幾句話。楊曉青建議她和顧客搞好關系,她想到沈唯清的樣子,還是放棄了。她決定聽從楊曉青的另一條建議——揚長避短。那些令她處理起來吃力的人際關系,幹脆就離得遠一點。
那天北京零上三度,降溫迅猛。
她收起手機,也不看沈唯清有沒有回,裹緊外套,走進街頭呼嘯的冷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