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很大,卻隻點了一盞小燈,光暈淡淡的籠罩在每一個運行中的設備上。
“滴滴滴”的呼吸機的聲音,有節奏地在昏暗的房間裡響着,整個房間了無生氣。
方臨軒急匆匆趕到,真正站在門外的時候,卻是遲疑着。
徐熠不遠不近地站在他的身後,見到方臨軒愣在了原地,他走上去一步,安撫地問,“怎麼了?”
“沒什麼。”方臨軒搖搖頭,推開沉重的房門,邁入那片黑暗。
徐熠都驚了一下,怎麼黑漆漆的沒開燈?
門自動回正關閉,徐熠便和管家坐在門外走廊上的凳子上。
兩人在這種時候也無話可說,都是一副凝重的表情端坐着。
徐熠滿是擔憂。
方臨軒一步一步輕輕地走到床前,看到病床上那個行将就木的老人,神情沒有什麼變化,靜靜地拉來凳子坐在床邊。
方父滿臉皺紋,眼睛裡都是渾濁,見到方臨軒也隻是稍微擡了擡眼。
他也做不出别的動作了。
卧床多年,其實也就是靠機械吊着條命罷了。
“父親。”方臨軒先開了口。
“這些天一直昏睡着,總算現在腦子清醒了不少。便把你叫來說說話。……我也感覺到,我時日無多了。”方父說話緩慢又輕,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
方臨軒不得不湊近了些。
說實話因為心裡的種種念頭,他這麼多年也不常來病房,也就這幾天待的多一些。
“你有什麼要叮囑我的,就說吧。”
方父深深地看着方臨軒,隻是做不出什麼大幅度的表情,他一說話,忽然控制不住地咳嗽了兩聲。
方臨軒一驚,連忙準備起身叫護士。
“沒事,就是咳了兩下。”
方臨軒點點頭看着男人受病痛折磨的模樣,心中五味雜陳,曾經不可一世的男人,也不得不向命運低頭。
他心中憐憫,就算過去吵得再厲害,在人臨死之前的最後,還是安安穩穩地順着人來吧。
“我有什麼要叮囑的呢?最放心不了的,不就是我唯一的兒子你嗎?”方父歎口氣。
“我一切都好,你不用操心。”方臨軒看着床底發呆。
以方父的視角,就隻能看見方臨軒頭頂了。
“方臨軒。”
“嗯。”他擡起頭,視線卻不聚焦在床上躺着的人身上。
“自從楠楠死後,我對你的管教有誤,一直對你很嚴格,而态度可以稱得上冷漠,完全忘了你失去最愛的母親的悲痛。……隻是那個時候,我也陷入了失去妻子的痛苦中啊。和你相處,沒了她的幫助,我完全不知道怎麼辦,才讓你現在成了這樣的樣子。如果可以重來,公司什麼的我也不想管了,隻希望能好好陪在你身邊。”這麼長一段話,方父說的很困難。
方臨軒此刻也不想控訴些什麼,他起身給方父倒了杯水,調整床的高度,給方父喂了半杯。
“軒兒——真的很對不起。”方父眼中含淚。
方臨軒皺了皺眉頭,“……”
他并不習慣這樣對話,也不知道該接些什麼。
母親的死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我沒有怪你。況且我現在不是過得好好的嘛,你也把公司交給我了,你死了之後,股份也會傳給我。”
倒是方父一愣,笑了笑,“你現在過得好?身邊連個體己人也沒有。這麼多年來孤苦伶仃的。——你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事情我也不是沒有耳聞。可是你現在這個年紀,若是還不安定下來,以後就打算一個人過一輩子?”
“也不是不行啊。反正結了婚有了孩子又怎麼樣呢?”方臨軒不知不覺又回到了那種怼天怼地的态度。
他坐回凳子,看到方父神情不對,這才意識到又觸了老頭的逆鱗。
方父傳統封建,認為到了年紀還不結婚生子就是不孝。
他病的日子,也時不時因為這個事情吵架。
每次方父氣得病情更加嚴重,醫生都無數次建議别激怒病人了。
“……其實仔細想想,也确實不一樣——”方臨軒改口道。
“身邊有沒有喜歡的女生?”
“沒有。”
“你看你。”方父嚴肅了一些,“我聽說,你還沾染上那些見不得人的愛好?”
方臨軒頓了頓。
“真是不知道在外面學了些什麼,連男人你都碰。”
方父又咳了咳,見方臨軒不說話,斥責道,“你就不覺得惡心嗎?外面傳成那樣,你也不知道丢人。”
又開始了。
方臨軒心裡煩躁,可一看到方父因為這幾日頻繁的手術而虛弱的樣子,又不好頂嘴。
方父說,“……我之前趁有空已經列好了遺囑,關于我名下的股份,隻能傳到我孫子名下。”
這一字一句在方臨軒腦海中炸開。
“什麼?”方臨軒猛的站起來。
方父骨子裡就是這樣的人,喜歡讓别人都被他所掌控,從小方臨軒培養什麼特長,日常作息安排,都要在方父的同意下。
正是在這樣的壓迫下,本就失去母親的方臨軒在青春期徹底爆發,再也沒有和方父好好說過一句話。
一聊天,基本是說一句怼一句,最後演變成家庭大戰。
紋身,也是那個時候弄的,幾乎身上各處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