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書生又一吓,連連擺手,“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我手無縛雞一介書生要大俠的刀有何用?”
雨勢不見小,雖是初夏,但畢竟是北地,氣候還未潮熱起來,兩個人在雨中越淋越冷,商議片刻就往岸上走,打算尋一處避雨的地方。
傍晚時分大雨瓢潑,兩人終于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到山坳下,卻見其間飄起袅袅炊煙,原來那裡有一戶人家,是個孤零零的木屋,裡頭亮着盈盈暖光,兩人像一對落湯雞,顧不得太多趕到屋前叩門。
屋中先是傳來腳步聲,随後就傳出一陣猛烈的剁刀響,緊接着是一個老妪絮絮叨叨的聲音:“哪裡的水鬼哭爹娘,快回江中抓交替去,莫挨老娘,否則叫你鬼也做不成。”
陳赝生湊到門縫前,朝裡張望,“大娘,我們離水鬼還差一步。”
那刀聲一頓,“差了哪一步?”
“我們還沒死呢。”
門又開了些,留開幾指寬的縫,門中站着一個瘦小的白發老妪,滿額皺紋,高髻上纏滿了灰白棉繩,顯得腦袋奇大,與身形不符,她手裡正拿着菜刀和砧闆。
“你們真是活人?”
陳赝生捋了捋披散的頭發,畢恭畢敬的作揖,“是兩個大活人。”
老妪将門徹底打開,上下打量二人,連忙收了手中刀闆,“我當是一對淹死鬼呢,千萬見怪不怪,我這深山老林又鄰水,整日從上遊飄下死屍,陰氣重的很,你們有什麼事?”
佟十方凍得厲害,一時收斂起平時的煞氣,學着陳赝生笑道:“我們路經貴寶地,不巧夜深又遇大雨,可否向大娘借宿一宿,我可以給……”
她原想拿出手上一枚戒指作為答謝,誰知摸了個空,她身上所有的金戒指手環項鍊值錢物件通通不見了。
她心口一陣劇痛。
“……給你我們誠摯的感謝和祝福。”
老妪連忙側過身子,“不必言謝,可憐孩子小臉煞白,快請進吧。”
二人千恩萬謝鑽進木屋,屋子不大,劏作兩間,老妪打開裡間的門,裡面隻有一張空炕。
“這床原是我家老頭的,他走後就空着了,二位若不嫌棄請将就一夜。”她又在外屋木櫃裡翻找被褥,“恕我莽撞,敢問二位可是夫妻?若不是夫妻,姑娘今夜就請出來與我同睡。”
陳赝生立刻擡頭,“是夫妻。”
佟十方登時目露兇光,眼裡蹦出倆字:你敢。
“不敢不敢。”他一把按住佟十方摸向刀柄的手,“這榻上死過人,我不敢一個人睡。”
不多時老妪端着炭盆進來,瞄見佟十方倚在腿邊的刀,吓了一吓,“還不知二位是何處人士,到這江邊山腳下所為何事?”
佟十方擡眉道:“在下佟十——”
“她叫佟石頭,我叫陳大青。”陳赝生猛然搶話,“我們不是什麼大俠,不過兩個走江湖的,平日靠雜耍賣藝,今日船壞了才不得不上岸,因此誤入此地。”
佟十方暗暗睥睨着陳赝生。
老妪松了口氣,“那就好,我最讨厭那些喊打喊殺的,你們若是那種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士,我是不敢留的。”
待老妪關門離開後,佟十方一把捏住陳赝生的臉頰,借着炭火的幽光仔細打量他。
“子曰?”
“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 他立刻接。
“子還曰?”
“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于予與何誅。”
對答如流,一字不錯,人應該沒變,她松開手。
陳赝生揉着痛肉,一頭霧水,“大俠這是幹什麼?”
“呆頭鵝居然學會诓騙老人家了,還知道按下真名不表?我瞧你今日不同往日,是不是貼了人|皮面具?”
“咱們走江湖的就得疑心重些。”他赧然一笑,搔了搔頭,“我這不是跟你學的嗎?跟你出行的這一月,我總算明白防人之心不可無了。”
“書呆子又聽不懂了,我可沒在誇你。”她努努嘴,“轉過身去。”
“幹嘛?”
“我要脫衣服烤衣服,你還想看不成?”
“不敢不敢。”他背過身坐下,卻見面前的牆上印着佟十方的身影,她起身側了側,身姿輕盈曼妙,正将一件件蟬翼似的紗衣剝下。
他感到心跳趨近失常,便立刻收斂視線垂望地面。
“你知不知道我們是如何獲救的?那個漩渦,目測直徑五丈以上,那樣大的吸力,按理說我們沒有生還的可能。”她倏忽問。
陳赝生疑惑道:“我不是你救上岸的嗎?”
“你看見了?”
“看見了呀,我在水下隐約看見一個人向我遊過來,後來就暈了,再睜眼就是在岸上,不是你嗎?”
“不是,我水性不好。”她回憶起來,“在水下時有一隻手握住了我的手,如你所說的話應該就是這個人,那隻手生的很有特點。”
“如何?”
“皮白指長,硬骨清冽。”
“就沒别的了?”陳赝生在半空舉起一隻手,“皮白指長,硬骨清冽,這算什麼特點?我們讀書人的手都如此,大俠怎麼不覺得是我救了你?”
“洗洗睡吧您。”佟十方毫不避諱的冷笑一聲。
兩人相繼烘幹衣物,終于熄燈休息。
隻有一張炕和一條被褥,陳赝生主動退讓,在炭盆邊上合衣躺下。
可他渾身發抖,臉頰通紅,不時還咳嗽幾聲,佟十方上前探手一摸,他額心滾燙似乎是病了,由于擔心這個镖貨半途病死,她便将陳赝生招到床上來睡。
他倒是很不好意思,慢悠悠怯懦懦的上了床,卻離她遠遠的,隻扯來一支被角蓋着腰,兩人中間還時不時竄過一陣冷風。
佟十方終于忍無可忍,将他往身側一拽,撩起大片被子甩在他身上。
“睡近些,我又不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