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閉的京城高牆内,兇殺案失蹤案接連上演,所有的事都在毒辣的慘白日光下盤旋發酵,令人心生惶恐。
良知秋靜靜站在牆下,聽着外面街道上不斷傳來巡視兵來往的腳步聲。
他在等張太師的一聲傳喚,可能是為了他的表外孫,也可能是為了佟十方,現在這兩件事變成了同一件事,無論哪一件事都令他惴惴不安。
沒有任何證據,但他有強烈的預感,那痞孫就是佟十方殺的。
她殺了那五個人,像是在洩憤,像是在幫他,更像是殺雞儆猴,以此警告他。
他知道她,一個殺伐果斷的人,恨也恨的敞亮直接。
怎麼就,走到了她的對立面,她對自己必然很失望吧。
盡管張太師曾對他承諾,不過是想見見佟十方,并不會傷她性命,但他擔任了多年的錦衣衛千戶,有一雙能看穿為官者心思的眼睛。
張太師要佟十方,目的絕不單純。
可是,為了有養育教誨之恩的親爹和偌大的良家兩府上下,他不得不勸自己相信張太師的話。
他原本早已想好了,即便把佟十方帶到張太師面前,他仍要與她寸步不離,一旦有任何事變,他一定竭盡全力保她安危。
這些心思,他根本找不到契機來抒發,她就已經走了。
等了幾日,太師府那頭始終沒有來傳遞消息,放任自己胡思亂想根本就是煎熬,他決定再次主動登門。
這一次,他很快就被傳喚進入後堂,後堂裡早已候着幾個六扇門的捕快,想必來此都是為了那痞孫的案子。
須臾後,張太師快步走來,多日不見他的精氣神依舊,眉宇間滿是盛氣淩人,并沒有一點悲戚。
他頭也不擡,坐下便問,“今日如何?”
“回太師,一一拷打過了,都是良民,有結怨的沒有作案時間,有時間的又毫無作案能力。”
“一群廢物!”他揮袖将茶碗被砸在地上,瓷片飛濺,幾人都退了一步,悉聽他痛罵,“颠來倒去不過這幾句廢話,這已是幾日了?居然還查不出線索!你們六扇門豈非有名無實?”
他心裡不痛快,轉念又氣不過,“那該死小畜生,死都不死的安分,在人來人往的地頭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簡直是丢人現眼!”
沒有人敢言語,隻等着他怒火漸息。
好片刻另一杯茶被承上,他潤了潤喉,氣息才平緩一些,沉聲切齒喃喃,“膽大包天的,連我張府的人都敢動。”
目光淺淺一掃,這才看見站在人圈外的良知秋,張太師擡手示意捕快們先行離去。
“你怎麼來了?”
良知秋上前幾步,一闆一眼正色道:“晚輩聽說了貴府公子的事,特地前來悼念。”
“悼念?”張太師聞言嗤笑,身子後仰,“他人……不是你殺的吧?”
“不是。”良知秋壓定心神,大方與他對視,不卑不亢。
張太師見他面色如常,這才開口,“我第一個查的人就是你,好在當日當時,你正在衆目睽睽下打酒,否則我必定拿你開刀,既是如此,我也沒有多的話需要與你說,你走吧。”
他站着沒動。
“怎麼?”
“我爹呢。”
“你爹?”太師扶案起身,“我還沒問你,佟十方她人呢?”
“她……”
“事情既然沒辦成,就不要操心你爹的事了。”
“晚輩雖未将她帶到此處,但是已将她引入京城。”良知秋快步追上前,焦急道:“即便我爹不能官複原職,至少應當先将他從刑部釋放,何況——”
張太師本已往來處走去,聞言腳步一遲,回過身來,兇神惡煞,“良知秋,你在和我談條件?”
“晚輩不敢,”他抱拳埋首,指骨捏的出聲,卻逼自己隐忍再隐忍,畢恭畢敬道:“晚輩絕無不敬,隻是救父心切,還望太師諒解。”
張太師俯手打量起他,喉頭發出一串低沉的痰音,他走回良知秋面前的梳背椅上坐下。
“經你一提,我倒是想起,如今指揮使和兩位指揮同知都在刑部關押受審,錦衣衛群龍無首,岌岌可危,不如我先恢複你的官職,且送你坐上指揮同知的位置,暫時操持錦衣衛上下。”他雙眼微阖,将澄黃鋒利的目光藏在裡面,“至于佟十方,你既将她帶回京城,我姑且饒你。”
良知秋聞言怔楞,從張太師波瀾不驚的語氣來看,他似乎早知佟十方邁入京城,而且聽起來,真正要佟十方的人不是張太師。
他還在暗忖,張太師已輕咳一聲,“其餘的不許再過問,更别癡心妄想。”
這樣的結果,無異于是任自己受制于人。
京中官場,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從前是爹良争擋在他身前,為他抵擋驚濤駭浪,如今他獨自立在這裡,才明白,身不由己的事太多,能做的選擇又太少。
他何曾不想做自己的選擇,如猛獸般爆發,将狼牙锏狠辣的打出,直擊這個奸黨的要害。
一時意氣風發也許在世間能博得一聲美譽,但接踵而至的,是拖累良家上下百口,害死忠貞的爹,他不能如此自私。
他腦中閃過藍天白雲下,佟十方與九郎談笑間的肆意灑脫,心中猶然向往那份自由和果敢,但他生來就是官家人,命不同,他認命。
他壓抑着心中的悻然不甘,緩緩單膝跪下。
“良知秋從今日起唯太師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