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太師家的人命案雖然鬧得滿城風雨,終究還是破了,據傳死者死于誤殺,那兇手原想殺的是别人,卻因鑽錯了畫舫,還殺了痞孫。
兇手緝拿歸案,此事也就這麼不了了之了,太師家攔路的人馬驟減,城門下自然也就寬闊了不少。
佟十方已經無意再等,她每一天都在擔心李三粗的安危,而且,整天坐在院子下面,不是觀天就是看牆,使人神思空靈,胡思亂想。
午後白日橫空,焦灼的烤着大地,樹葉沒精打采的低垂着,蟬鳴也降了八度。
秦北玄在自己院中抱着冰桶子睡覺,孫柳也因為炎熱在屋中打盹。
她算準了時候走,不勞煩任何人,在這裡的多日已經給秦北玄增添了很多麻煩。
說動身就動身,她背上包裹好的刀,大步流星往院門走去。
人還未近,不遠處的院門已經先一步開了。
門當中停着一輛藍頂描白的高大馬車,車簾一掀,走下來一個人,形容至尊至貴,正徐徐走來。
是禮賢王。
佟十方腳步稍稍遲疑,把面紗戴上,往道旁讓了讓,繼續往前走。
她目視前方,沒有看他,加快腳步與他擦肩而過,隻嗅出風裡有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
就在二人即将交錯分開時,禮賢王忽然側身抓住她的手腕。
佟十方幾乎是應激反應,另一隻手已經握住背後的刀,但她很快意識到不合适,馬上松開了刀柄。
禮賢王見她這一系列動作,非但不怒,眼神中且透出幾分理解,但他并沒有松手。
“你要走嗎?”他的聲音隆隆,溫柔且低沉,漣漪一般把空氣中懸浮着的嘈雜的蟬鳴推散開來。
佟十方沒應聲。
他又道:“我送你一程,好嗎?”
佟十方歪了歪腦袋,“二叔?”
禮賢王聞言有些不适,赧然道:“女俠千萬别這麼叫。”
“二叔沒事吧?”佟十方不解,“京城貴胄中流行這樣嗎?”
“哪樣?”
天幹地燥,她着急于離開,說話免不了含槍夾棒的,“玩什麼忽冷忽熱,欲擒故縱。”
禮賢王好似才頓悟過來,“女俠生氣了?因為那日我與你不肯相認?”
“王爺千萬别誤會。”她抽回手,擡手做停止的動作,“我沒有生氣,你是王爺,我是草民,咱們确實不熟,為什麼要相認。”
說什麼生氣,顯得她似乎很在乎,但是并沒有。
不想繼續拉扯,她快步走出了院門。
一路行至正道,她順着人潮往城門去,正遠遠的觀望,背後的車馬聲又近了。
身後的車簾被輕輕掀開,禮賢王臨坐窗邊,身姿端正雍容,一對眼睛卻窮追不舍落在她身上,聲音裡頗有些委屈,“那日,明明是女俠你不露聲色在先,我見女俠似乎不想與我相認,怕兀自點明會給你添擾,所以才保持了緘默。”他把聲音壓得很低。
佟十方輕啊了一聲,好像是的。
她已經習慣了當旁人對她不搭理時,将這一情況認定為對方并不想理睬自己,繼而付諸對應的行動,她知道這是自己性格裡的缺陷。
“這幾日我夜不能寐,左思右想,今日才來到阿爍府上,就是想私下問問女俠,當日何以假意不認識我?”
佟十方停下腳步,身後的車也随之停下,她回頭朝車窗看,見禮賢王半張臉落在陰影裡,一對桃花眼被昏暗襯的璀然,一眼萬年似的。
“對不起,我……不想社交。”
“社交?”他挑眉。
“就是不想與人經營關系,太累了,我分身乏術。”
他輕輕一笑,“我與女俠是什麼關系?”
“沒什麼關系。”
“既然你我沒什麼關系,何須經營應付,順其自然就好。”他垂下窗簾,移身到車前揭開垂簾,向她探出手,“上車吧,我送你一程。”
這車廂四壁厚實,車頂又被陽光曬透了,裡面熱的像是烤爐,馬車還在出城隊伍當中,佟十方就已經在渾身冒汗,裡衣濕透了,黏黏的十分難受。
反觀坐在對面的王爺,臉上氣定神閑,身姿穩坐如山,頭上一顆汗珠也沒有,好像失去了感覺一樣。
佟十方想大喊一聲佩服。
她捏着前襟瘋狂扇風,禮賢王已經備好一條冰爽的帕子,遞到她眼前。
“這是沾了薄荷水的帕子,拿去擦擦身子。”他将面前白瓷罐子也遞給她,“這裡頭是薄荷薏米水,擦拭身體可解酷暑,是我昨天命人熬的,今日特地拿來送給你。”
她謝過,接下擦脖子,又順勢擦了一把臉,帕子碰到左眼,極緻的涼感瞬間刺透整張臉。
她下意識想揉眼睛,但被禮賢王拉下手,“手上都是薄荷,摸不得。”
手邊沒有多餘的帕子,他移坐到她身邊,輕輕托着她的下巴,用自己的袖口沾上些常溫的茶水,敷在她的左眼上,涼辣感果然好了很多。
她沒抗拒,用右眼打量他,他察覺到了也不回避,就隻是輕輕一笑,笑容穩重溫柔,讓人安心。
馬車車頭上挂着王爺府的出入木牌,未經嚴查就順利出了京城,剛走到短亭處,佟十方就拱手緻謝。
“多謝王爺,我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