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這麼說,這個世界不是你創造的嗎?”
“是,但我隻寫了一個開頭。”
他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原本這是一個怎樣的故事?”
她沉吟半晌,“是關于一個女俠的,她殺伐決斷,雕心雁爪,但是全世界仍舊任勞任怨的擁抱她愛她。”她自嘲的笑出一聲,“她恨全世界,但世界卻回以擁抱,挺可笑的是吧?”
他目光浮起,“我也是你創造的嗎?”
“嗯,但你隻是個配角,沒有名字。”
“原來如此,一切都能說通了。”他點了點頭,滿目寂寥轉眼成灰。
不被祝福的出生,不被愛過的自己,原來都是一早注定的,難怪什麼都抓不住。
佟十方靜靜看着他,恍然間生出一種錯覺,他好像是自己的投影。
是不是自己筆下的人物都被投射了自己的一部分。
刻闆矛盾的良知秋,自私自利的江湖門派,狡詐乖張的了色和尚,還有他沈煙橋,原來把自己拆分開來,是這樣的一個個個體,連自己冷眼旁觀也不會喜歡不會豔羨的自己。
“說回佟無異吧,你恨她不光是失身那麼簡單吧?”
“你知道佟無異這副身軀的武功為何如此高強嗎?”
“難道不是因為她努力練功?”
“不光是這樣。”他回憶道:“當年點蒼閣掌門陸頌,為了争奪江湖盟首尊之位,在閣中閉關修煉,意欲突破武學瓶頂,可惜伴随而來的是走火入魔,他寒毒入骨,一度閉關在内垂死掙紮,一天夜裡,他寒毒發作,又與我巧遇,情急之下便将伴随着寒毒的大半功力打入我體内,我成了裝載着他功力的一隻罐,他打算在自己身體恢複之後,再将功力收回,所以将我納入門下。
“後來,這事被佟無異無意中得知,不知道她從何處練就了邪術,靠着男女交…”他頓了一下,“她将我當做爐鼎,從中吸走了陸頌的功力,隻留下寒毒,甚至引導陸頌察覺此事,想借他之手置我于死地。”
閱遍武俠經典,佟十方立刻領悟,“她修的大概是吸星大法、北冥神功之流,更準确些叫玉女神功,女人煉之,隻要舍得了身,那就天下無敵。”
說來古怪,她當初寫的女主兇是兇惡是惡,但也沒這麼邪性。
見了鬼,就好像這故事不是她寫的一樣。
便聽九郎繼續道:“當年殺回點蒼閣後,我知道了事件的全貌,所以才借江湖盟的事設計她,便有了後來的甲局。”
佟十方問:“你和佟無異都是我筆下的人物,知道這些之後,有沒有一點點恨我?”
“早點就好了。”他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睛似被雨洗過,有一眼被望穿的透徹幹淨,像兩顆注墨的水凝珠子,墨懸在當中,輕輕流轉。
“現在太晚了,沒辦法恨了。”
她别過臉去,不與他視線相接,将放在他懷裡的一對腳收回,站起身來。
“行了行了,都清楚了,錢我收下,人你走吧。”
果斷幹脆,這就開始趕人了。
九郎不慌不忙随之起身,手扶着胸口,一面幹咳一面回到榻邊坐下,将被褥乖乖蓋在膝上,“我還沒好。”
“那您就多睡會兒,早點睡吧您。”她反手出刀,削掉燭稍上的火苗,大步出門去。
要了命了,差點被他一眼蠱惑,着了他的道。
聽解釋是一回事,理解他是一回事,原諒就是另一回事了,什麼理由都抵不過她一句:老娘不高興。她才不做懂事的人。
這兩日守着九郎,佟十方還有個落腳的長椅,現在他醒了,那就留不得了。
去借李三粗的屋待一夜?那家夥鼾聲如雷撼天動地。
去找禮賢王借屋檐?絕對不行,不能讓他誤會。
屋外夜空如墨,她在主島上沿着回廊漫步,望着兩側亭台軒廊之景,心情平靜不少,拐角遇到一個小涼亭,她登階而上,枕刀縮衣在亭中角落躺下,決定湊合一夜。
夜深秋涼,大雨傾盆而下。
佟十方被落雨聲驚醒,豆大的雨點使勁砸在亭檐上,又被風掃了她一臉。
她睜開眼睛,見天還未亮,雨幕外水霧橫飛,視線不算清明。
她聽見涼亭不遠處的島心湖邊有人在說話,聽起來是引路童子的聲音。
“哎呀,不得了,好大的雨,水蔓出來了,把花圃水榭都淹了。”
“應該是下面和西海相連的湖底洞被堵住了。”
“那我去取長勾來。”
在雨聲的窸窸窣窣中,佟十方再次重新入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又被一聲驚叫吵醒。
“這,這是什麼?”
“啊!這……是不是牛羊骨?”
“咱這島上什麼時候有過牛羊了?尊者常年辟谷清風的,尋常肉一年也吃不了幾回,先不管了,你同我一起去回報首尊。”
大雨中不甚清晰的對白透着森森涼意,古怪的夜色好像在推搡她,叫她快速清醒過來。
她坐起身來,這才察覺身上多了一件衣服,衣服内裡夾着一層密實的箭竹葉,替她擋住了飛濺而下的雨水。
她目光一巡,看見亭中多了一人,正腰背筆挺的靠坐在青柱下,目光栩栩望着她。
見她看向自己,九郎将右手食指立在唇中央,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