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句師囑如刻肌刻骨,他從未忘記。
但他與師父不同,他非淡泊人,他嫉惡如仇,知恩必報。
他眼中漸漸起了霧岚,聲音低沉而堅定。
“吳古不是惡鬼,他是俠之大者,他是我的恩師。”
湖風大的足以吹皺湖面,他在月與湖之間望天看地,毫無退縮猶豫,似乎認定一個方向要一路向前。
佟十方看着他鑲了月色的背影,不知心底有什麼被觸動了,好像是同情又不是。
多少有點欽佩他這樣的人。
“三位尊者已逝多年,刀劍榜上無英雄,江湖上無能者,從今夜起,江湖盟不複存在,若還有人拿江湖盟做幌子廣安天下,隻管警示江湖,此人絕非良心,我話到此處,你們走吧。”
湖面上如斯安靜,沒有人接話。
直到确定這是他放下的最後一句話,人群才在遲疑中漸漸退散,或在湖面遊水,或爬上湖面的小船迅速離開。
這群人經曆了今夜的巨大變故,仍沉浸在恐慌和踟蹰中,不知其中又有幾人真的能把他的話當真。
今夜說出去的話或許比風更輕,也許師父在天有靈會罵他莽撞,但他不想錯付本心。
他在水中站了很久,直到佟十方上前将手耷在他肩上,他才收回神思回頭,從她的指尖看向她的眼睛。
目光相接,什麼也沒說又好像已經說過了。
身後的岸邊,李三粗和禮賢王已聞訊趕來,呼喊聲打斷二人的神思。
她說:“上岸吧。”
他說:“好。”
在二人背景的天幕之上,有清光從水天之間漸漸升起,淹沒黑夜。
天亮後,二人将昨夜的事向禮賢王解釋了一番,由王爺出面向童子們解釋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随即離了島。
但有一件事,仍讓幾人介懷,便是三位尊者的屍首早已不見。
“一晚上就把江湖盟給幹沒了,有這麼牛逼轟轟的計劃都不喊我一聲。”直到登岸,李三粗仍在不高興的絮絮叨叨。
“你差不多得了,外面打的撼天動地,你都沒聽見,指望我喊醒你?”
當夜的事發生在主島東面,宿客廂房則在西面,相隔甚遠,聽不見也實屬正常。
李三粗哪管這,高興不高興,痛快不痛快都橫豎撇捺的擺在臉上,賭氣似的朝天喇了一眼,下了船就一頭鑽進高草叢。
鑽進去還沒兩步,他就猛地倒退回來。
“有情況!”
緊接着草叢中走出十幾人,個個都戴着護腕佩劍,在面前排開,也不言語,徑直單膝跪下。
佟十方收回按刀的手,看向身後的禮賢王。
“都起來吧。”果真是他的人。
這十幾人是他的随身護衛,離京後一直遙遙跟在二人身後,因為怕佟十方介意,所以他遲遲沒提起,“來時你也勞累一程了,讓他們護送着回去吧。”
“回哪兒?”
“京城,跟我回——”
“既然王爺的護衛趕來了,我也可以放心了,就不與王爺同行了。”她驟然打斷他,“這一路謝謝王爺同行,來時的開銷是我欠你的,我一定悉數還給你。”
禮賢王瞳孔微微一動,失望之色溢于言表,“為什麼?”
“那天晚上就想告訴王爺,其實我的答案是不願意。”她溫和的笑笑,“我已經習慣了走南闖北沒有家的感覺……我不需要誰的屋檐。”
“可是——”
她擡起手,示意他别說了,這便轉身要走。
但一個簡單的動作,目光卻與九郎相觸。
他靜靜的站在旁邊,也不敢上前也不想退步,像個乖巧的等她開口招呼自己過去的孩子。
佟十方想說點什麼,又覺得好像沒什麼可說的了。
握在她手裡的繩子斷沒斷她不知道,但結是系上了,即便拆下來,印記還在,她就是過不了心裡那一關。
“走吧,該幹嘛幹嘛去吧。”她匆匆丢下一句,不知道是對誰說得,随後對李三粗擺擺頭,便先行走入高草之中。
還是應該堅守最初的信念,一人來一人去,了無牽挂一身輕,最安心了不是嗎?
何況,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大哥。”許久後李三粗才撞開花花草草,遲步追來,“等等我啊!”
“動作這麼慢?”
“還不是那騙子假書呆子,” 他遞上來一塊用衣料包裹好的物件,“他讓我把這個給你。”
他松手太快,佟十方沒接住,裡面的東西掉落在腳邊。
那是一塊紅色令牌,兩指寬,卻足以立正身份,統領江湖,那是昭天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