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裡三頭老虎瞠目而來,都搖晃着腦袋,血紅大口還冒着騰騰熱氣。
随後啪一聲老虎的腦袋們漸次砸在了街口的石頭上,可能是因為劇烈的顫動,三對眼皮瞬間就閉上了。
吓得衆人抖了三抖。
“慫樣兒。”屠夫朝衆人腳前啐了一口,“看刀!”他手中的刀立在一頭老虎的喉嚨上,向下一紮再用力一劃拉,老虎的肚腸就紅紅白白的從虎皮下湧上來。
“拉開!”屠夫神氣的指揮着身邊的衙役,幾人上前翻開老虎的肚皮,将老虎腸子一推,刀子對準那圓圓鼓鼓黃澄澄的胃囊,一刀挑開了胃。
胃囊裡立刻露出一個白花花的東西,像個大珍珠寶貝似的。
衆人哎呀呀的圍上去一瞧,又立刻退避三舍,那是一顆已經無肉的骷髅頭。
“起開起開,一群沒見過世面的玩意兒。”一旁的大官打着哈欠,博袖一揮掃開兩側的人群。
他一路走到屠戶身側,示意他先不要再玩弄從老虎肚子裡掏出來的手指頭和扳指了,“你們也都看到了,這就是官府提到的那幾頭食人虎,京城中失蹤的百姓就是被它們吃掉的,”幾個失蹤者的家屬在人群裡嚎啕大哭,他拔高了嗓門,将哭聲壓下去,“不過現在大家不必害怕了,這些惡虎已經被官府殺了,我們就趁着這股新鮮勁殺虎取肉!給大家解恨!”
百獸之王,那可是大補。
人群中發出激昂的慶祝聲,掩蓋了零零散散的哭泣聲:“這些老虎都是禮賢王……都是他引來的……”
那大官耳廓一動聽見了,心道不妙,連忙大喊一聲:“下鍋了!”
街口正中央早早就支好了一口鍋,下面大火熊熊,屠夫麻利的剝下虎皮,把冒着熱氣的肉斬成大塊丢進鍋中,血水瞬間湧上來掉在火苗上,刺啦作響。
衆人盯着虎湯上空的熱煙,正沉浸在冬夜的迷離之中,就聽見一個聲音問:“大人,這三頭畜生一直住在南山上?”
“廢話。”
“那南山和小墳似的,據我所知,老虎不群聚啊。”
“你咋知道?”
“就算是一家三口和睦相處,怎麼最近突然吃起人肉了?”
“問的廢話,人肉那是世間珍品,這不比豬羊鮮嫩細滑,腥膻味還小,老虎愛吃有什麼稀奇的?”
“大人你這話說的,好像你吃過一樣。”
大官聞言回頭,看見身後站着一個穿破帽破襖的鄉下人,肩上背着一大捆竹子,因為天寒地凍,那人的帽檐壓很低,領子拉的很高,隻有一對模糊不清的眼睛露在外面。
見對方是一個賣竹料的鄉巴佬,大官咬着牙根,“你媽了個巴子,亂說話是不是想死?”
“我不怕死,我比較怕被吃掉。”
那鄉巴佬已經擡頭看過來,眼睛明昭昭的像一對月亮。
“你什麼意思?”那大官像被點了一下,心裡惶惶不安,“被誰吃掉?”
鄉巴佬天真無邪的炸了眨眼,“這話說的,當然是被老虎啊,難不成還是人啊?”
“你——”
“喲,老虎火鍋熟了。”
鄉巴佬話音剛落,大官還來不及說話,人群就立即騷動起來,迅速的慌亂的在鍋邊排出長長的一列隊。
大官見狀摸着台階就下,轉過身去招呼人群,“大家排隊領取禽獸肉,人人有份!”
“誰是禽獸還不一定呢。”鄉巴佬佟十方朝那口鍋和大官各自看了一眼,穩了穩背後的捆竹離開了街口,徑直走向一旁的小巷。
那漆黑的巷子裡站着一個人,悄無聲息的,着實把她吓了一跳。
她打眼那麼一瞧,十分意外。
實在不明白老大一個王爺三更半夜在這杵着做什麼,她又盤算了一下,心想此次入京主要是為了捉良知秋和吳顔,還是少招惹他為妙。
她假裝陌路人與他擦肩而過,走出去幾步,他卻猝然開口,“讓你看笑話了。”
有些意外,上回見他,他還坐在馬車中氣定神閑,威懾住了追擊她的錦衣衛,如今卻像個失了權勢的王爺,聲音哽咽透着失神。
她咬咬牙,心念我隻是個過路的,想此腳步加快了。
“你是不是和他們一樣,也覺得我是個罪人?阿玲。”
得了,已經認出來了。
她腳步一刹,站定轉過身來,這才吓了一跳,夜色裡他整個人十分憔悴,好像被人失了魂。
“發生了什麼?”
“饑荒。”
她點點頭,“有所耳聞,聽說江南在鬧災。”
他默了默,“此處下江南,我所見的江南,是餓殍遍野,路有白骨,菜人盛行,人食狗,狗食人,簡直慘不忍睹,回京後我向聖上請旨,除開倉放糧,也要為流民開放南北官道,許他們北上避難……那些餓虎一路跟在流民身後,入了京來的……人人皆知。”
怪不得。
“二叔心系天下,是個好人,不過好人也要清楚一些道理,不要總是PUA自己,你看,這人要逃命,虎要生存,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裡頭哪一個不是天經地義,你攔得住嗎?”
禮賢王垂眸不語,她繼續道:“即便你不過問,難民為了活命也會沖破官道,曆史上這種事還少嗎?”
“你可知道,”禮賢王靠在牆上,仰頭長歎一口氣,“阿爍也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