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北玄失蹤時禮賢王正在江南巡視饑荒，等他返京，她已經失蹤一個月了，因為府上短缺，寥寥幾個家丁已經走了，還剩下管家爺帶着兩三人守着宅子，他也去問過，問不出什麼來，下人隻說秦北玄那些天一切如常，并沒有什麼異樣。
“他的人際往來我最熟悉，他在京中與人結識不多，更沒有仇家，論财情仇，哪一個都算不上，若是出遠門，他也必定囑咐打包行囊，至少也要向我來借盤纏，或是賒賬一筆，我也從未叫他還過，再怎麼樣也要和宅子裡打一聲招呼，”二人已經出了巷弄，一路在河岸邊停下，“一個人不該平白無故的失蹤，即便死了，也該有一副屍骨，可我已經想盡了辦法，我找不到他，唯獨怕他入了虎腹，成了一具無人可辨的白骨。”
他滿是憂慮，看得出來，是真的心系這個侄兒，可佟十方卻覺得他有些小題大做，頗有些家長大驚小怪的作風。
“是我讓聖上開放官道，官道引來流民，流民引來老虎，他們都說，我隻顧功勞，不顧京城百姓的安危，衆口铄金，我——”
“二叔。”
“——我一想到阿爍若真的是被老虎所食，被我引來的老虎所食，我就不知該如何自處——”
“你聽我說，”佟十方哐當一聲将捆柱擱置在地上，她一隻手緊緊捏住她的胳膊，将他用力一拽，逼他看向自己，“有人出走，有人被拐，有人私奔，有人被殺，這些都叫做失蹤，有千萬種可能，為什麼非要是被老虎吃掉了？為什麼就非是你的錯？”
她繼續道：“我這一路也聽說了京城裡一個月失蹤了三十餘人，據我所知，一頭成年老虎一次進食大約為25到30公斤，進食一次可以六七天不食，如果這虎從南方來，那就是華南虎，體型更小，吃的更少，這幾頭老虎絕無可能在三十天把三十餘人吃的零丁不剩，剛才那隻老虎你也看見了，你相信他那細脖子能囫囵吞掉一顆鬥大的人頭？所以那些失蹤的人并非全部死于虎口，一定另有下落。”
“你是說他們可能還活着？”
“其他人不好說，但秦北玄有拳腳功夫，在江湖上雖然算不得什麼，但他輕功上乘，逃命是一絕，老虎想吃他恐怕沒那麼容易，”她頓了頓，“即便他真有什麼意外，也不是你的錯。”
“可我已發誓——”
“要替他爹娘照顧他嘛，我知道，”她打斷他，“人家又沒委托你，你純屬自設枷鎖。”
非常處境和非常心情，她的話卻冰冷冷的，原以為禮賢王一定會震怒，可他聽到這，有些停滞的目光又汩汩流動起來，他緩緩看向她，遲疑中問。
“你平日裡都是這麼安慰人的？”
“我這是安慰人嗎？”她把胳膊放置在捆竹上，擺了擺手，“我隻是想罵醒你，他一個成年男子，身負武功，詭計多端，論玩心眼你都未必玩的過他，不過失蹤一段時日，你就在這傷春悲秋的，等他下次回來，把他打一頓就好了。”
禮賢王被她說的怔楞住，蹙着眉苦笑出來，“被你罵一頓，我心情好些了。”
她笑了一下，“行，以後我死的時候你可記得我的話。”說話間，她将捆做捆住的青雁彎刀甩上背，“我走了——”
她本來就單肩背着重物，哪知道會被禮賢王一拽，身子一斜險些摔倒，幸而靠上了他胸口。
“你這樣亂說話，說的我心口又開始噗噗亂跳，我不準你走。”
她挺直身子用力拽手，“不走住在河邊嗎？”
“去我府上。”
“不去。”
“不去也得去。”
她用力拽手，他就不松，得，他和秦北玄這對叔侄還真是一模一樣。
一來一和把她給氣笑了。
“你還妄想在京城四處亂竄嗎？”他冷着臉叨叨不休，“今日不同往昔，你在外面闖的禍已經遞來京城，官府已經累下不少你的案底，雖然沒有大張旗鼓的通緝，但一直在暗中追蹤你,跟我走，有什麼風吹草動，我好歹能保你周全。”
“說實話，”她停下裡，眼睛透亮的看着他，“就沒有私心嗎？”
“有。”他定定回看她，“看着你我心裡舒服些。”
其實，為了盡快抓住良知秋，佟十方也不是沒想過求助禮賢王，良知秋畢竟是禮賢王派出來的，必定會回賢王府複命，留在那兒守株待兔确實是上上策。
隻是她在他面前像塊捂不熱的破石頭，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打擾。
不過眼下又要抓良知秋，還要找秦北玄，兩個任務比肩的艱巨。
似乎與這個任務在一起是現在最好的選擇了。
王府的馬車已經緩緩停在二人身後，她爽快的上了車，隻是說了一句：“以後肉麻的話少說，我過敏。”
*
‘求而不得很痛吧？’
“得到過又失去，才叫痛苦。”
‘得到後失去卻又求而不得，才是痛中之痛，你貪心就活該你痛。’
他轉身看着坐在床上垂簾裡的短發男子，“黑暗中的老鼠，還是少管閑事為妙。”
‘我隻是好奇，你想做什麼？逼這隻掌中雀愛上你？’
“我不喜歡玩囚禁的老套遊戲，”他無聲笑了一下，目光穿過院中拱門，看向遠處羸弱的燈火，“她應該自由，任她來去。”
‘怎麼，你想做好人了？’
“你——”
屋後面突然發出輕微的一聲響，他猝然收聲，走到後窗前一掌拍開窗戶，黑夜裡後院草木憧憧，沒有任何動靜。
他有些惱怒被打斷，折到床前來，聲音涼了許多，“你今天的廢話特别多。”
短發男子吊起眼珠子，與他一高一低的對視，戲谑着，‘那是因為你越來越興奮了。’
似乎因為心思被看透，他更加不悅。他靠近了些，臉貼在薄紗般的床簾上，目光冷岑岑的，“不想死的話，就少來見我。”
他擡手掀開簾子，床上卻已經沒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