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呼呼的吹,過臉的時候像刀片子一樣尖銳。
鼻子凍得很疼,但是她不敢張口呼吸,以免吐出大團的顯眼的白煙。
因為失蹤人口的增加,巡夜隊特别多,像是遊戲裡順從着某種程序縱橫交錯的NPC一樣守着京城。
等到這一隊巡夜隊過去,下一隊還沒到來時,佟十方立即從高牆上往下翻,身子像貓一般翻滾跳躍,潛入了曲折的巷弄。
在京中的這兩日,白天她喬裝在外蹲守良府和吳府,晚上萬籁寂靜,她就潛入秦北玄宅子查他失蹤的線索。
一個失蹤人口停留過的地方,總會有點蛛絲馬迹。
她表面上好像不在意,但反複咀嚼秦北玄的失蹤也開始擔心了。
本想白天在禮賢王的帶領下走訪一遍,但一顧及人心叵測,就擔心有人将她出賣,眼下是關鍵時候,她得步步為營。
今夜她查到了秦宅書房。
秦北玄失蹤半月餘,這裡無人敢亂掃灑,再加上北地的冬日天幹物燥風沙大,上面都積了一層薄灰。
屋子裡也沒有明顯的打鬥痕迹,要說淩亂,隻有書櫃旁的獸腳書桌上堆砌着厚厚的一疊書,佟十方用手挪了挪,發現大多是《文字求蒙》《說文解字》《爾雅》之類的辭海。
書房角落有張竹床,上面亂糟糟的都是墊被和衣物,很厚實,都是入冬後用的,看起來秦北玄在入冬後搬到了這裡來睡。話說回來,佟十方記得上次來的時候,秦北玄一直住在自己院中,為什麼失蹤前搬到書房來了?
秦北玄這人有意思,橫看豎看不是正經人,書房倒是一派繁榮樣,這是内外兩間連通的屋,密密麻麻的書擠壓在書架上,看得出來沒少受教育,是個文化人。
佟鈴小時候被媽媽逼着念書,畢業後就反叛的什麼也不想看,死前最後一次翻書是什麼時候來着?好像還是在醫院,因為夜裡失眠下載了電子書,挺好的一個仙俠故事。
她喜歡幻想小說,主人公的痛苦是如何修煉成仙,而不是如何繳房租。
不切實際的故事能夠帶人脫離現實苦海,看着看着她才有了在死前寫本小說的念頭。
四下巡看間,佟十方的目光落在書架前地上的一摞書上,那些書壘的很高,最上面的有半枚不太清晰的腳印,她能想象秦北玄曾用這些書墊着腳去拿高處的東西。
按照秦北玄的身高,需要他踩在這上面舉手去拿的東西,應該在書櫃頂上。
她踩書去摸,卻差一截摸不着。
就在這時,背後探出一隻手越過了她的頭頂,從書櫃頂上取下幾本藍皮書。
是什麼人靠近,她居然毫無察覺。
她迅速抽刀,轉身削風而去,黑暗裡卻聽噹的一聲利響。
一隻手臂橫在她面前,擋住了青雁彎刀。
那隻手臂用力向下一壓,後面露出一張臉,是九郎。
“你怎麼在這?”她收回刀,“什麼時候進來的?”
“剛來。”他淡淡回着話,一手在桌面翻看那本書,一手從腰間取出一張紙遞給她,“我是來找朋友的。”
她展開一看,這可不就是秦北玄的失蹤公告嘛,京城的牆上糊的到處都是。
“他的失蹤你怎麼看?”
“沒有頭緒,” 他又轉身去拉抽屜,“先找找看。”
她随手抽出一本書,其餘的書因為失去平衡紛紛滑落到了腳邊,“你來京城幾日了?”她斜睹着九郎,他卻連眉梢都沒擡一下,好像毫不關心這邊的動靜。
“也是剛來。”
“沒去錦州?”
他沉默片刻才淡淡回答,“去過了,把他們安頓好了就過來了。”
他專注認真的翻找線索,仍是那個暗夜裡發光似的少年郎,但眉眼之中好像較之前少了點什麼。
佟十方總算回味出了點什麼。
他的每句話都精簡淡漠,好像員工在和老闆對話,一闆一眼一問一答,絕不多放一個屁。
“我是說過我……”知道‘我不會喜歡你’這樣的話令人不快,她沒有再次陳述,“但不代表你我就一定要這樣交流。”
他翻書的手一頓,拒絕擡頭看他,“你想怎樣交流?”
她反握青雁彎刀,探出去将他下巴托起來,“你至少要看着我說話。”
他緩慢擡眸,被迫看向她,雙目對視間,他的靈魂卻在閃躲她清冷的目光。
佟十方隻覺得,他才是突然冷淡麻木的人,大有一種‘老子不陪你玩了’的意思。
待人冷漠久了,被熟悉的人冷漠對待的滋味并不好受。她在刹那間回顧自己對待他的态度,恍悟過來是自己活該。
“算了。”她落落大方的收回刀,卻問:“沈煙橋,你本來就是這樣的嗎?”
他低頭繼續翻看線索,好像心情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你覺得是就是了。”
這、這說的是什麼混賬話?這是就算老夫老妻之間聽到這種話,都想給對方一巴掌的程度。
一口悶氣堵在心頭,她将刀一背,轉身往窗邊走去。
她轉過身去的刹那,九郎無聲的側過臉來,目光追着她,臉上的淡漠已經如潮水般瞬間褪去,目光中仍是貪戀。
他這份漠然并不是刻意的僞裝,而是他的本性。
他隻是以為用本性去面對她,能令她不再生厭,所有的這些,隻是順應她的需求,隻盼她放下戒備,不再将自己往向外推。
畢竟她已經一而再的拒絕過他,怒不可遏的拒絕,戲谑調侃的拒絕,平定認真的拒絕,他都見識過了,縱然他身有金鐘罩,也被她摧的差不多了。
他端着這份落落穆穆,像在保護自己,卻又是自己最難受。
直到看見她推開窗想走,他才開口:“這裡有本書好像有蹊跷。”
她遲疑了片刻,推窗的手才落下來,“說”,她執拗的不回頭,聲音也變得淡漠無比。
他端着那本藍皮書到她面前,那藍封皮上寫着“詩經”兩個大字,“你拿住。”他抓起她一隻手,将書往她手中一擱。
佟十方的注意力落到這本詩經上,此書看上去三指厚,托在手中卻很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