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了王府的巷口,巷弄深處高門之上素缟披挂,兩側石獅被罩着白布,像兩處高高隆起的雪堆。
方圓之内是一片死寂。
佟十方有些明白自己為什麼在爆炸中活下來了。
也許不是因為主角光環,而是因為禮賢王擋在她身前。
他替她先走了一步。
思緒飄離不定,她的手擡起又落下,落下又擡起,始終不願意走進去。
不想去看他的臉,不想知道他是真的死了。
如果沒有對他說那些絕情話,就好了。
如果沒有進宮,就好了。
如果沒有回京城,就好了。
如果……
如果那天,在那座寺廟前,那個粥棚下,遇到的不是他就好了。
回想往昔,他一再的真誠,和她一再的無心,她隻覺得此刻想走想逃,但又擡不起腿。
她站了很久,直到一陣風将她吹醒,才擡手拍了三下門。
但是,就在這觸摸之下,門上有什麼滑膩的粘稠的東西粘在了她手上。
那種質地她太熟悉了,熟悉到令她不安。
她嗅了一下,果然是血。
再在夜色裡端詳府門,那些血是從門縫中淌出來的。
她眯眼朝門縫中看去,卻對上一隻愣瞪着的發着青光的眼睛,那眼睛居然一直貼在門縫上看她。
所有的悲痛都變成驚吓。
佟十方猛然往後退了三步,從腿上抽下隕鐵脊槍。
“誰!”她一聲怒吼,擡腳踹了一下府門,門沒開,反彈回來的是一種奇怪的敦厚感,似乎門後面壓着什麼重物。
佟十方終于感到大事不妙,她立即翻身跳上院牆,下一刻臉色立刻變得慘白。
院中的駭人景象已盡在她眼底。
王府的大門的确并沒有被鎖死,那木銷是掉落在地上的,而門之所以如此厚重,是因為有十幾具屍身死死的壓在門後面。
這些人擁擠在門後面,或跪或趴,死狀慘烈,有的頭骨崩裂,黃色的腦漿和豆腐似的腦仁流了滿脖,有的臂膀被以一種奇怪的角度折在背後,斷裂的骨頭刺出皮肉,有的人後心有一個血窟窿,心髒拉扯着經脈血管垂挂在體外,像一塊半幹的臘肉。
很顯然,是有什麼在背後襲擊了他們,而且手段極其兇惡。
他們在逃命中一窩蜂的湧向大門,卻因為慌亂撲了個層層疊疊,使得在最前方的人被死死壓在門上,即使已經拔下了木銷卻無法拉開大門。
她立刻跳下牆,在府中飛快的尋找。
王府裡遍地是黑紅色的血迹,其量大如潑墨,慘不忍賭。
道旁枝杈搖曳,不時顯出挂在上面的人體殘肢。
她走過一面半阖的門,感覺到裡面有目光存在,立刻一掌推開,誰知借着黃昏的天光看清了屋中景象,那桌上正放着一顆腦袋,與她四目相對。
周身沒有一點活人氣息,隻有草木随風顫抖,發出隐秘的沙沙聲,像是墳冢附近的幽魂在交頭接耳,即便如她一樣,看過了多少血漿片又在這本書裡砍殺過多少腦袋,仍感到不寒而栗。
她不由腳步加快,前後抵達九郎和李三粗的住處,兩間屋中都有鮮血,但并沒有任何屍首。
她微微松了一口氣,這至少說明他們還沒死。
彼時,門外忽然傳出一陣短促的驚叫聲,還有活人!?
佟十方即刻轉身跳出門,腳下雲步而起,在王府上下跳躍騰飛,朝着喊叫的方向趕去。
她很快趕到王府的東南角,那裡有一間獨院,院門被撞的四分五裂,倒在了地上,一陣風從院門之間向她呼嘯而來,裡面卷着一股濃重的腥臭味,似乎還是辣的,正持續的刺激着她的眼睛。
她目不轉睛地凝視着正對院門的那間屋,那屋門是半開的,正随着風一開一合,幽暗的天光一下一下湧入屋中,她能分辨出屋中一片狼藉,其間還有一具屍體,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頭正偏向門外,眼神空洞,已死去多時。
而姑娘的屍身上正伏着一個龐然大物,那東西渾身都是被人砍過後所留下的傷口。
它披頭散發,弓着背脊,低垂着頭,像野獸一般啃食着姑娘的大腿,那女屍正跟随着撕咬一下一下的顫動。
咀嚼和吞咽的聲音令她想起非洲草原上鬣狗活吃羚羊的畫面,令人破膽寒心。
那是什麼?怪物嗎?
“你是——”她悄然向前一步,不等說出第二字,那東西便驟然轉過頭來看向她。
不等她将這怪物看清楚,突然有人在背後拍了她一下。
她一吓,猝然回頭,哪知眼前飛起一片殷紅,一股刺辣的味道順着鼻腔和咽喉直沖腦門。
她隻覺得腦仁脹痛,眼睛更是泛起火辣辣的疼。
這是什麼?!辣椒粉?
“咳咳咳……什麼人!”她轉身刺出隕鐵脊槍,卻在此刻,身後傳來雙足捶地的聲音。
那食人怪物沖她來了!
她又猛然回身試圖睜開雙眼,但眼淚卻在辣椒粉的刺激下瘋狂的向外湧,徹底糊住了雙眼,她摸着瞎揮出了脊槍,能明确的感到槍|頭刺中怪物,但下一刻她就被那怪物一掌擊飛,身子向後飛退撞在了院牆上。
還沒得及喘息,怪物便調轉方向,旋着那股腐屍獨有的惡臭味向她襲來。
視線還未恢複,她想動,奈何衣物被牆上舊日的荊棘藤蔓勾的老老實實,連手也張羅不開。
當怪物近在身前時,她用力蹬地雙腿向前一蹬,正中怪物胸口,将它蹬開幾丈開外。
怪物在重擊之下受了内傷,一口血噴灑在半空,落在她臉上。
她借機匆忙脫下外衣,一面用袖子用力擦拭口鼻周圍的辣椒面,一面快速沿牆奔跑,卻聽見背後又傳來呼哧帶喘的聲音,緊接着她頭皮一痛,那怪物追來,從背後一把抓住了她的頭發。
沒看清的時候,還以為對方是什麼怪異猛獸,可現在她可以确定了,薅住她頭發的分明就是一隻人手。
是人就好辦了。
隕鐵脊槍在她手上瞬間變成蛇身,向後纏住那隻手,緊接着她雙腳蹬地用力向那人身後翻飛,隻聽咔的一聲脆響,這怪人的胳膊被她帶着向後折去,瞬間斷了。
那怪人吃痛,嚎叫了一聲。
佟十方聞聲頭皮一麻,心肉發顫,隕鐵脊槍瞬間垂下。
她愣在了原地。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卻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喊叫:“那是什麼東西!快上!”緊接着就聽見身邊是一片嘈雜的腳步聲和此起彼伏的人的吼叫聲,很快有人負傷慘叫連連。
“混蛋!快去喊援兵!”
“他想逃!”
一陣雜亂的吵鬧後,空氣裡那股腐臭味就消失了。
佟十方仍愣在原地,直到被人一把拉出人圈。
她用力擦掉眼睛上的辣椒粉,看見面前站着幾個巡夜的官兵。
“說!”那官兵頭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攥緊她的手腕,立刻拷問,“你是誰!這都是怎麼回事?!這些人是你殺的?!”
“放手!快放手!”
佟十方掙紮不下,也不啰嗦,索性一掌将來那人排開。
随即她的身影貓一樣跳出夜空,朝着那股腐臭味追去。很快追入了城西北的一片樹林。
林間樹蔭如疊嶂,一層層加重了黑夜的濃度,她踏梢而行,很快就找到了那個怪物的蹤影。
她縱身而下穩穩落在怪物身後三丈開外,心跳越來越快,雙手攥的很緊,目光在他的輪廓上來回走筆,仍舊不敢置信。
“三……三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