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數層衣裳,顧雁仍能摸到衛柏腹上的硬實肌肉。她的臉霎時通紅,連忙往後退手,卻摸到了更尴尬之處。
顧雁渾身一僵,頓時手腳無措。衛柏蹙起眉,抓住她的手往旁一拉。她頓時徹底伏在他身上,右手被他按在榻上,左手拿着紙稿。身下的衛柏,正随呼吸微微起伏身體。他的臉近在眼前,一半明亮,一半昏暗,瞳仁裡搖曳着燈火微光。
“換成别人,此刻已身首異處了。”衛柏冷冷說道。
顧雁忙擡起手中紙稿:“我見殿下睡着了,想收拾文稿……嘶……”腰傷沒好透,方才動作一大,痛楚又開始隐隐發作,她忿忿嘟囔:“殿下突然抽走衣袖,我才沒穩住。”
她溫婉如莺的聲音裡,溢出委屈。衛柏眼睫一顫,聲音柔和了些:“孤夢中察覺衣袖異動,随手撤回,睜眼才發現是你。”
這厮也太警覺了吧!她已經很小心沒牽動他的衣袖了,就算壓住了,定然也隻是微小移動,他卻從夢中驟然醒來。
與他靠得這樣近,顧雁的心跳難抑地加快,隻想快些起身下榻。然而因腰疼,無論做什麼,都得慢慢動。她隻好掙脫他的手,身體緩緩後退。
突然,衛柏攬住她的背,彎腰用手勾住她的膝彎。他力氣很大,輕松便把她提起。猝不及防間,她天旋地轉,整個人都徹底跌進他懷裡。此刻衛柏坐在榻上,她則靠在他臂彎中,被他打橫抱住。
兩人貼身相依,呼吸交纏。她不是稚童,很清楚身下挨着什麼。
一股緊張從骨頭縫裡赫然鑽出,直沖腦門。她咬住唇,盯着他道:“殿下别吓奴婢。”頃刻間她已打定主意,若他要做甚,便即刻拔簪!
衛柏眯着眼,細細打量起她。此刻她像隻受驚的貓兒,渾身緊繃,連額上細碎汗毛都豎起來了。呵,分明是她先情真意切說想來他身邊。但他每每放任她接近,她卻像受了莫大委屈。
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偏将他心底深處的征服欲勾得喧嚣沸揚,教他愈發想看清,她到底是欲拒還迎,還是虛情假意。
衛柏的瞳眸愈發深邃,目光似要将她刺穿:“你既怕孤,為何還想時刻随侍孤左右?”
顧雁渾身一凜,倒是冷靜下來。今日是她刻意接近在先,絕不可露了馬腳。
其實她并不怕他,隻是厭惡。
從穎軍攻打江州時,她便開始厭惡衛賊。如今見到他本人,噩夢忽然成了鮮活之人。坦誠來說,他很多方面确實不算壞人。但對他的厭惡早已長成血肉裡的刺,深得拔不出來了。
她也不想拔出。
她顧雁,生是江州人,死亦江州魂。
做戲而已。顧雁飛快厘清思緒,忽然偏頭倚到衛柏胸前,柔聲道:“殿下誤會了,奴婢不是害怕,是緊張。”
要騙人了,确實有點緊張。
但她察覺衛柏身體明顯一僵,卻沒推開她。她便繼續道:“奴婢每讀殿下詩文,隻覺深深傷懷,心緒難平,怎會害怕殿下?”
衛柏低聲失笑:“傷懷?”
“因為詩文裡的靈魂那般孤獨,教奴婢忍不住想靠近。”顧雁徐徐說着,伸手穿過他臂下,環住他的腰。
衛柏仍紋絲未動。
她調整嗓音,力求更情真意切:“殿下千萬莫誤會,奴婢深有自知之明,絕無任何非分之想。奴婢隻求殿下忙碌時,允我在旁陪侍,研墨添香,為殿下稍解煩憂。”
這些話怪惡心的,難為她強忍着說完了。
漸漸地,她清楚聽見,耳旁倚靠的胸膛裡,衛柏的心跳咚咚震響,猶如擂鼓。
半晌沉默後,他忽然擡手鉗住她下颌,将她的頭掰離數寸。衛柏目光寒涼如冰,閃過淩冽殺意,聲音也冷得毫無溫度:“是誰教你說這些?如實道來,孤不殺你。”
他手勁很大,指腹嵌進她的腮邊皮肉。
他生氣了。
顧雁揪緊衣袖,心跳快得不成體統。但眼下已走到這,隻能埋頭往前沖了!
她眼眶霎時泛紅,淚珠盈盈欲落:“方才殿下讓我直抒胸臆,說不會怪罪。奴婢信以為真,說了掏心窩的話,殿下卻如此動怒,食言欺我。”
“孤……”衛柏一愣,不自覺松了鉗制的力量。
顧雁委屈至極:“誰能教這些心底話?早知如此,奴婢便像程二公子那般,一味閉眼奉承殿下就好,也不會落得個捧上真心,卻被殿下冤殺的下場。”
她閉上眼,一顆淚穿過濃密的眼睫。淚珠在燭火映照下,晶亮滾圓,緩緩滾落,恰好滴在他鉗她的虎口上。衛柏仿佛被燙了一般,猛然松手。他垂眸凝視,拇指按住虎口,将那滴淚水揉碎,淚水餘溫留在指腹上,久久不散。
“殿下既嫌奴婢胡說,便殺了我吧。”她臉頰乍起輕微紅痕,仿佛白玉微紅的荷瓣,迎風欲折,惹人萬般憐惜。
衛柏瞳眸一顫,忍着愈發急促的呼吸,輕觸她臉頰的紅痕:“不是……”
方才都沒用力,怎就把她弄成這樣了?
他下意識的戒備,皆源于戰場屍山血海、政鬥爾虞我詐中練就的自然反應。他才二十三歲,便父母兄長皆亡,自己也差點死過好幾回。所以她哪是胡說,簡直戳到了他的肺管深處。
顧雁睜開眼,看着他道:“殿下也不信任奴婢,便趕我走罷。我出府再尋書肆做工,殿下便不用聽我評議詩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