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沒想趕你走。”衛柏下意識接話。
顧雁趁機委屈:“省得殿下留奴婢在府裡,還時刻派宿衛監視。我稍不注意就腰傷發作,走也走不快,還能在穎王府裡造反不成?”
“沒有……”以往,衛柏從不跟任何人解釋意圖,也不需要。但此刻他竟覺得,隻要能再聽她真心解詩,不管怎樣都好。
“孤命他們撤走。”他鬼使神差地說道。
顧雁驚訝地睜大眼。
不是吧!
她不敢置信,卻隻能壓住心底激動,撇了撇嘴:“殿下是在诓奴婢吧?”
“孤絕不食言。”衛柏溫聲應道。
顧雁莞爾一笑。文以見心,她讀懂了衛賊的文章,亦讀懂了其中深埋的孤獨。衛賊既有軟肋,便可拿捏利用。話雖如此,她仍有些緊張他的反應。
至此,才算松了口氣。
顧雁再次倚到他胸前:“多謝殿下成全。”
衛賊的心跳,比剛才更快了。
半晌,他擡起僵直的手,撫住她的後腦勺。
他身體很熱,縱然在秋風盈窗的夜裡,顧雁亦覺周身被熱意包圍。她忽然意識到,這般抱着他,好像太入戲了些。
她即刻擡身。衛柏卻飛快将她拉回,低聲道:“你愛寫戲文,就留在府中寫。日後還能留著姓名,編纂成集。”
顧雁身子一頓。這是她少時向往,卻隻能暗自幻想之事。娘親不贊同,說哪有諸侯女眷寫志怪戲文,更莫說編纂成集流傳後世。
而衛賊卻說,她能。
雖然她做事,并不需要任何人允許,但她的心仍亂起來。顧雁勉強敷衍道:“殿下說笑了,世上隻有經史詩賦集,哪有雜戲集?”
“世上沒有,你便寫第一本。過去也沒有經史詩賦,總有人寫第一本,才有後來更多。以文立意,無有高下之分。”衛柏在她耳旁低語。
榻幾上燈火明滅,窗外夜色深沉。兩人在榻上相擁。他的聲音敲打在心,顧雁緊咬唇瓣。
少時與娘親争執,她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可娘親卻道怎麼沒有,經史百家為正統,詩賦骈文為逸趣,它們足以研讀終身。身為顧家女,就當輔佐兄長治理好江州,怎能沉迷旁門左道。
她從此收了心。
娘親說得對,丹陽郡主須心懷江州,不該做不着調的事。
顧雁深吸一口氣,迅速從回憶中抽身:“多謝殿下。”
這句也不知摻了幾分做戲,幾分真心。她悄然擡首,衛柏亦深深望着她,眸裡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暗。兩人目光一觸,她心跳便快如急雨。
好像……不太對勁了!快跑!
顧雁忙道:“天色已晚,奴婢不敢耽誤殿下歇息,先行告退。”
然而她剛動,衛柏又抱起她。
“殿下!”她驚得急忙抓緊他。而他竟屈身而起,穩穩膝行至榻邊,将她放到地上站好。
顧雁不敢再看衛柏,将紙稿放回榻幾上的匣子,低頭匆匆行禮:“奴婢告退。”她忍着腰痛,逃也似的退至書閣門口。
“等等,”衛柏忽然出聲。
顧雁腳步一頓,疑惑擡頭。
卻見衛柏端坐榻邊,捏着拳頭,略不自在地說:“日後孤在前院時,你若想見孤,可至内門通報。”
顧雁一怔,忙道了聲“好”,便匆匆逃進夜色裡。
衛柏盯着她,直到她的衣裙消失在門外,才恍然回神。腦子冷靜下來,他坐在榻上,手撐膝蓋,重重揉起眉心。
她一聲輕喚殿下,便有股邪火猛然竄出,在髒腑裡盤旋,燒得他煩躁不已。衛柏輕撚拇指,那滴淚的濕潤觸感仍留在指腹。突然間,他腦海裡冒出一幅畫面。她斜躺榻上,柔情萬千地望着他,輕喚“殿下”,滾落的珠淚再次被他拭去,被他揉碎。
火焰忽然竄高,灼燒心髒。衛柏狠狠按壓眉心,想把這副畫面甩出腦海,卻怎麼都做不到。“我到底在幹什麼……”他喃喃自語。
為何在她面前,一切都開始失控。
而屋内寂靜,無人給他答案。隻餘燈芯燃燒,噼啪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