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蕭明燦在獵場上得到的答案。

她曾在獵場上偶然見到過一隻追逐兔子的狼。當她注意到它們時，那隻狼的前腿已經受了傷。當然，那傷口并非來自于其他野獸，而是從高處跌落後造成的摔傷。

它們正在往林中更深處跑。那地方橫着十幾個折斷的樹幹，枝葉虛埋在坑坑窪窪的泥地裡，最遠處幾個不大不小的坑裡積滿了昨夜的雨水，這對于一隻近有半人高的狼來說絕對算不上是什麼好的捕獵點。但它并不在乎這些，那兔子距離它不過隻有兩丈遠，而且速度越來越慢，也許在它落入危險之前，就能抓到那隻兔子。

蕭明燦并不想把檀妄生想象成那隻狼，也不想把自己比作一隻可憐的兔子，但幾年前偶然在山丘上見到一幕，的确給了她一些應付檀妄生的靈感。尤其是當那隻狼為了追逐兔子連續跨過數個樹樁、被樹枝劃傷了眼睛，最終在将要抓到獵物的那一瞬間失足滾下山坡的時候。

檀妄生和它很像，不是嗎？

“……在檀妄生看來，正處于内憂外患的我們就像是一群脆弱的獵物，哪怕擁有同歸于盡的本事，隻要稍微給一點生機，就會一股腦地把注意力都放在那點兒微不足道的生機上。”

蕭明燦站起來，走到長案前，将字條放到折子旁邊。

“這正是臣剛剛提到過的‘他會無意識忽略的一些事’。我們可以根據檀妄生曾經做過的事和那些傳聞，來推斷出檀妄生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傳聞也許會真假參半，他曾做過的事情也可能是抱有目的的刻意為之，但某些習慣卻總會在不經意間頻繁流露。那是我們判斷他是誰的關鍵。”

李意真道：“國師想說，這就像是拼湊起一整幅畫的碎片。”

蕭明燦緩緩點頭，“正如我們可以去摸透一個從不按常理做事的瘋子，我們也可以根據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線索來推測那些謎團。他沉迷于那種追逐的樂趣，也許永遠都意識不到，我們不需要讓檀妄生說出他認為對于我們來說最有利的情報，因為西邊軍營頻生的離奇怪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等同于那場營嘯。”

李意真擡起頭。雨越下越大，幾個大臣在太監的攙扶下走遠了，隻剩下了那道站在傘下的身影。

“現在擺在面前的是一道難題，而我們要做的，就是當一個拿着線索去解難題的學生。”蕭明燦看着那張求助的字條，“更何況，也許事實真如檀妄生所講的那樣，他還沒有找到真相，他的确遇到了需要幫助的麻煩。”

雨聲磅礴，殿門被侍衛緩緩推開，一陣冷風湧入，瞬間吹熄了旁邊幾盞燭燈，雪白的紗簾被濺上幾滴雨點，幽魂般地随風鼓動。

腳步聲在殿内響起。蕭明燦站在昏光裡，看着那字條被吹到半空，慢慢地說：“在麻煩沒有解決之前，他不會殺了我。”

蕭明燦還記得，自己當時的語氣幾乎是笃定的。

而這種笃定哪怕是登島後碰上了那群非人非鬼的怪物，也依舊沒有動搖半分。她知道檀妄生也沒有徹底解決那群怪物的方法，這對他來說就像是一把沒有握柄的劍，就算他能拖延時間讓皇上和島上所有人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局，但在這之後，他也不可能會安然無恙離開這座島，或是回到皇城做些什麼，因為他根本沒能力去操控或解決怪物。

他隻會把這一切攪得一團糟，然後坐在那裡等着和殘局一起走向毀滅。

又或者，他甚至在這之前就會被怪物吞噬，成為埋在槐樹下的一具屍體。

他需要蕭明燦的幫助，而蕭明燦也需要得到真相，這對她來說是個好消息，起碼兩人的目的暫時是一緻的。所以，就算她在登島前對怪物近乎一無所知，手上的布局圖也許和實際情況有所誤差，但她依然笃定自己不會死。檀妄生再如何想要報複她，也絕不可能在這個關頭讓她出事——

當然，這種絕對的安全隻限于登島的前五日。

後來她發現，随着她知道的越多，就會越危險。這是她在此前從未預料到的隐患。

因為檀妄生永遠都比她更了解那群怪物，他知道如何辨别人群裡的怪物，知道躲避它們的方法，它們的一些弱點，它們生存的習性。他知道該如何做才能找到解決它們的方法，而她還停留在如何徹底了解那群怪物上。他總是會領先一步。

就像船上那場襲擊，檀妄生也許不隻是想用怪物來損耗他們人手那麼簡單。還記得嗎？對付那些未知的族群，每一次死亡都是一場教訓。蕭明燦因這場慘重的傷亡知道了金海村覆滅的原因，但早已擁有那本手劄的檀妄生一定比她知道得更多。

這意味着每當檀妄生利用蕭明燦來“試探”那群怪物時，都會讓她面臨被檀妄生背後捅刀的風險。而當意識到這一點時，她又想起了那隻狼和兔子。

正如她從沒有和人提過獵場上那偶然的一幕，也沒有人知道那隻狼最終失足滾下山坡，被武部的官員一箭射穿了脖子，那隻兔子最後也死在了狼口。她不想說這簡直就像是某種災難發生前的預兆，是一種危險的信号，但她的确需要快點想辦法掙脫這種永遠都落後一步的困局。

那些手劄就是破局的關鍵。

就如同她曾和皇上說過的那樣，她的目的是從檀妄生那裡得到真相和解決皇上困境的方法，但比起這些，更穩妥的做法其實是盡可能地拿到一些關鍵線索，然後提前抽身，自己去拼湊真相。而隻要得到那本手劄，她不僅可以完成皇上交代的事情，也能徹底除掉檀妄生這個隐患。

雖然這過程中出現了些變故，但一切都在按照蕭明燦所設想的方向走——

至少，直到一刻鐘之前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