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敏立刻撤手。
“陛下?”
“你怎麼知道我要去曲水?”
虞青臣搖一下頭,“臣久居北境,深知辛簡諸部恩怨,臣必能襄助陛下兵不血刃,逼退辛簡矽。”
姜敏冷笑,“你怎知我不欲拿下辛簡小兒?”
“陛下尚有大事未了——”虞青臣道,“辛簡矽不過癬疥之患,不值得陛下與之糾纏。逼退辛簡矽才是上策。陛下,臣說得對嗎?”
“對又如何?”
“陛下允臣同去。”
“你去——又想做什麼?”
虞青臣道,“辛簡矽出征,必定帶着胡刁兒,臣去見她一見,以計詐得辛簡矽退走。”
“你還想去辛簡矽大帳?”姜敏冷笑,“别想了,不準。”
“陛下——”
“行軍奔波勞苦,你如今這樣,别把小命葬送了。”姜敏語氣放軟,“留在中京養病。”
虞青臣兩臂撐起身體,伏地哀求,“陛下帶臣往曲水,臣仍是有用之軀。”
“你留在中京。”
“臣在中京做什麼?”虞青臣怔怔道,“臣吏部的差使已經沒了,臣在中京無所事——”
“江南大儒聯名請朝廷修史。朕已經允了——你去昭文館任大學士。”姜敏道,“留下修史。”
“修史?”虞青臣怔住,“臣為什麼要去修史……”
“修史朝廷大事——”
虞青臣打斷,“陛下若以為臣無用,罷了臣便是,何需再遣臣往昭文館虛耗米糧?”
姜敏皺眉,“不要胡攪蠻纏。”
“陛下打發臣去故紙堆裡消磨,碎刀子割臣,倒不如現在便賜臣一死,給臣個痛快。”
“昭文館國之重地,故紙堆?”姜敏漸漸惱怒,“朕如今縱得你當真瘋魔——你是不是以為朕不能處置你?”
“能……陛下有何不能?”虞青臣目光漸漸淩亂,失魂落魄道,“臣遍身罪過,陛下便殺臣也應當——陛下殺臣吧。”
姜敏翻身坐起來,“你以為朕不敢殺你?”
虞青臣一口頂回去,“陛下如此冷落臣,臣生無所戀,不如一死。”
姜敏不肯再理,便叫,“來人。”
内殿門開,守夜内侍進來垂手侍立。姜敏飛速道,“去傳旨——虞青臣藐視朝廷不配為學士,着任昭文館校書郎,三等校書郎。”
大學士的旨意已經送出去,這一晚上還沒過完就變成校書郎,還是三等——皇帝當真生氣了。
虞青臣還在叫,“陛下何不殺臣?”
“你要抗旨?”
“臣無治文事之能,往昭文館不過是虛耗朝廷米糧,臣不去——”
“虞暨!”
虞青臣一個哆嗦,果然不再出聲,耷拉着肩膀,失魂落魄跌坐在清磚地上,像一隻喪家之犬。姜敏慢慢平定心緒,又向男人伸一隻手,“過來。”
虞青臣原不想應,身體卻如有自己的意識,依附過去,面頰貼住皇帝掌心。姜敏感覺掌下男人的身體抖個不住,“鬧夠了嗎?”
虞青臣埋着頭,心裡隐藏的惡獸降臨一樣巨大的驚恐變作委屈和無措。他想要再去求她,卻開不了口,嘴唇不受控制地抽動。
“你要聽我的。”
虞青臣在皇帝掌中用力搖頭。
“你去昭文館,養好身體以後再說。”
“我不去……來不及了……陛下,再耽擱下去,什麼都來不及。”虞青臣咬着牙不肯答應,“我這樣還有什麼可養的?到死也就是這樣,好不了——我難道一事無成等到死嗎?”
姜敏一手掀開,“來人,帶他回去。”
虞青臣失去依恃,便摔在地上。内侍走上前拉他起來,“大人,随奴——”
“别碰我——”虞青臣厲聲質問,“陛下如此厭棄臣,臣活着還有什麼用?”
姜敏便罵内侍,“還不拖出去?”
内侍挨了罵,隻能硬着頭皮上前拉住,“求大人聽奴才一句勸,先回吧。”
虞青臣還要說話,内侍見皇帝面色不善,忙一把掩住,強行拖出去。殿外值夜的侍衛内官無不好奇地悄悄打量這位半夜被皇帝趕出來的朝廷重臣。
徐萃聞訊趕來便見衣衫不整的虞大人委頓在地,一衆人等雖然身在上值,眼睛卻不住往這邊瞟着看熱鬧。徐萃便罵,“不好生當差都在看什麼?”
衆人緊趕着調轉視線。
“今日事,叫我在外間聽見一個字,活剝了你們。”徐萃訓完忙提着鬥篷将他仔細裹緊,“這是怎麼了?”
虞青臣不答,爬起來便往外走——他甚至連鞋都沒有。徐萃用力拖住,“奴婢傳了轎——大人且等等。”
虞青臣一把推開她。徐萃站直,便見男人消瘦的身體搖搖晃晃走遠,沒入内禦城無邊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