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淩活捉的追兵要審問,和談商議釋放的北軍還要安排移交,魏昭連日忙碌,直到第四日晚間終于有空回城,便去沈矩的住處探望兄長,卻撲一個空。沈矩的藥童蹲在廊下煎藥,“我家先生去内院換藥,走了有一會了。”
魏昭怔住,“哪個内院?”
“還有哪個内院?”藥童正色道,“頂裡間那個。”
頂裡間是曲州牧内宅,皇帝陛下臨時的住處。魏昭緊張地咽一口幹沫,“你這小童沒弄錯吧?”
“那還能錯?”藥童道,“我每日去送藥,哪一日不走七八回?”
魏昭被他頂得一滞,便去内院拜見。齊淩正親自帶人守在門口。魏昭道,“同陛下說一聲,魏昭求見。”
齊淩入内回禀,不一時走出來,“陛下讓你進去說話。”
魏昭謝過,剛要走又被齊淩拖住。齊淩道,“你若能同虞大人說上一言半語,勸他速回中京。”
“何出此言?”
“徐姑姑先時知會吳樞密在中京尋他下落,動靜不小,此事隻怕朝中已有議論。前夜虞大人南歸時情狀看見的人也不算少——若叫言官們知道虞大人從北軍營中來,處境隻怕更加為難。”齊淩四顧無人,“魏相必定明白——不如速回中京盡快露面,等到物議沸騰時再想平安,便極艱難了。”
魏昭歎氣,“不瞞你說——我今日過來為的便是保阿兄平安。”便同齊淩作别。内院有零星侍衛持械值守,内侍卻沒有一個人在内,魏昭剛進前堂便聽見東廂房一聲極壓抑的痛呼。
便聽沈矩在内道,“大人且忍忍——”話音未落,男人叫聲瞬間尖利,又戛然而止。這一下着實駭人,魏昭緊走幾步趕上前,隔着門簾問,“臣魏昭——陛下,臣阿兄怎麼了?”
姜敏道,“你進來。”
魏昭掀簾入内,轉過帷幕便見消瘦的男人赤着半身趴伏在榻上,沈矩正忙着往傷處上藥。皇帝就立在一旁,魏昭一眼看見男人神志不清的模樣,未傷的左手卻死死攥着皇帝一片衣襟。魏昭匆忙掉轉目光,“阿兄外傷竟如此沉重?”
“不算重。”沈矩手上忙碌,“隻是大人連日發熱,有些糊塗——”他少年成名,多少年治病隻管指點江山,不知多久沒做過這等給人換藥的粗活,倒顯得手忙腳亂。
不一時理清傷口,撒上一層外傷藥粉。男人稍有所覺,糊裡糊塗便叫起來,“陛下——陛——”
魏昭聽見,隻覺腦中嗡一聲大響,急忙撲到榻前打斷,“阿兄醒了?”
男人眨一下眼,“你……魏……”
“是我,魏昭。”魏昭道,“阿兄受苦了。魏昭特意來接阿兄回家——”
“我要回……回……回什麼……我不走……”男人亂七八糟亂應幾句,忽一時又感覺有人碰觸傷外,脫口便叫起來,“陛下——”不知如何驚恐便到了極處,男人陷入恐怖的絕境中,再握不住一絲清醒,又不管不顧地哭起來,“陛下——陛下——”
他腦子不清楚,魏昭可明白得很——撲通一聲跪下,趴在地上連聲求告,“臣兄長傷重糊塗,陛下恕罪。”
姜敏見多了,神情淡靜,隻稍稍俯身,一言不發握住男人胡亂掙紮的手。
還是沈矩扛不住寂靜的重壓,主動解釋,“大人應是受過驚吓——”擦一把汗道,“陛下可見——大人外傷幾乎愈合,即便有疼痛,絕計不至于此。”
姜敏視線落在男人汗津津的面上,沈矩動作堪稱輕柔,男人卻仿佛身受淩遲,閉着眼睛隻顧尖聲哭叫,很快便連枕褥都被冷汗浸得濡濕。姜敏歎一口氣,隻道,“不關你事,你隻管裹傷。”
又一時哭叫變緩,男人垂着眼皮,筋疲力竭地喘。沈矩裹好傷,走去把火盆攏得更旺,“虞大人既怕疼,屋裡暖些,不要蓋被,臣回去便命人送湯藥來。”
便默默退走。
姜敏伸手捋去男人頰邊粘着的濕漉漉的黑發,轉頭見魏昭撲在地上,頭也不敢擡的模樣,“你這是在做什麼?”
魏昭終于敢擡頭,便見自家阿兄趴在榻上睡沉了,一隻手軟軟垂在榻沿,另一隻卻攥在皇帝掌心裡。心驚膽戰道,“臣兄長一介文人,少有受此重傷——求陛下念兄長傷重糊塗,恕他不敬之罪。”
“他外傷倒不算重……”姜敏一語帶過,“齊淩帶回來的人審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