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待陸棠舟回複,商珞徑自奔向張記玉露糕的鋪子。
眼珠子飛速轉動,商珞在一沓牛皮包裝紙的底層窺見一角黑白。
将銀子擱到櫃台上,商珞借着包裝糕點的功夫,不動聲色取出壓在包裝紙最底層折疊成銅錢大小的字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進衣袖。
商珞大搖大擺折回去,雙手将擺滿糕點的牛皮紙捧到陸棠舟跟前,眉眼彎出兩道月牙:
“郎君,小人瞧您忙到現在都未食早膳,要不先吃些糕點填填肚子。”
“您還不知道吧?這張記玉露糕在上京城可出名了,尋常要排一個時辰的隊才能買到一小塊,本以為出了上京城便再也見不到了,沒成想平京竟然還有分鋪,連隊不必排,便能買到這許多。”
商珞說着,興高采烈地掂了兩下包裝紙:“這糕點外酥裡潤,口感細膩,吃過一次保準還想吃第二次,郎君您不嘗一口,可真是可惜了。”
商珞之所以極力撺掇陸棠舟品嘗,其實是自己肚子早就餓得唱空城計,可主子不吃,她一個下人又哪裡敢搶在前頭先吃。
陸棠舟劍眉微挑:“聽起來,這玉露糕你從前嘗過?”
“以前有人不小心掉到地上,小人撿起來嘗過一口……”
少女迫窘地垂下頭,聲音越來越低。
陸棠舟默了片刻,挽起袖子,拈起一塊玉露糕。
“味道的确不錯。”
陸棠舟一直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仿佛烏雲盡散後的豔陽天,絢麗奪目。-
“再去買些來罷。”商珞晃神的功夫,陸棠舟從錢袋裡取出一錠銀子。
商珞如夢初醒般應下,當即折回鋪子,包下三大包。
可她原先買下的那一包,陸棠舟隻是略吃了幾塊,便推說太膩:“剩下的你吃罷。”
接過牛皮紙袋,商珞心弦忽地狠狠一顫。哪怕再愚鈍,此刻她也意識到,這是陸棠舟有意讓與她吃,更何況她不傻。
默然緊随陸棠舟身後,商珞埋頭凝視玉露糕失神。本該誘人的綿密甜香,此刻卻堵得她喘不過氣來。
商珞忽地失了胃口。
她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希望陸棠舟能多加苛待于她,如此才能減輕那該死的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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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叫石天貴,家住平京治下松年縣杏花村,世代務農,家裡原有十畝地,每年交完稅後帶着閨女把剩下的米賣給城裡的米鋪,也能賺些銀錢。”
“半年前,俺和閨女進城賣米,撞上崔家三郎,那崔缙不知怎的就看上了俺家閨女,叫俺把閨女賣給他做妾……”
客棧包間,商陸主仆聽着石天貴聲淚俱下地訴說着自己的遭遇。
“俺們家雖然窮,可也絕不會讓自家閨女給别人做小,更何況那崔缙是什麼人俺們能不知道?俺們夫妻倆就這麼一個閨女,咋個忍心把她往火坑裡推?”
“那崔缙當時沒說啥,可後邊,先是米鋪掌櫃,說俺們送過去的米被蟲蛀過,一分錢也不肯給;後來又是戶部的官差找上門來,說俺們家的地登記在冊的畝數不對,要俺們補繳五成稅銀……”
“且慢。”
聽到此處,陸棠舟忍不住打斷:“田地稅額難道不是十年一定?戶部之人為何可随意更改稅賦?”
“小陸大人你有所不知,這丈量土地是個大工程,一時疏忽量錯算錯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戶部每年會抽查一部分地,重新測算面積,”
陸棠舟了然颔首,示意石天貴繼續。
“俺們家到底有多少地俺能不清楚?可是這地到底算多少畝,還不是官府說了算。”
“俺們賣米一分錢沒掙到,哪裡還有多的錢交稅?這時候崔缙又找上門來,說可以幫俺們把稅補齊,但是要俺們把閨女……”
說道傷心處,石天貴再度泣不成聲。
商珞見狀,倒上一杯溫茶遞到石天貴跟前,石天貴謝過後一口飲盡,半響總算平複些許:
“閨女不忍心俺倆為難,主動……主動簽了賣身契……可誰知這事還不算完,沒過多久,崔家來人說俺閨女打碎了個古董花瓶,叫俺們賠錢,硬生生把俺家的地也搶了去……”
“後來俺才知道,之前那些事,都是崔缙跟米鋪還有戶部官差勾結好的,閨女無意偷聽到了,氣不過,打了崔缙一巴掌,崔缙挾私報複,就搶了俺們家地……”
“再後來的事,小陸大人你也知道了……”
熱淚自這對老夫妻盈滿祈求的渾濁雙目滾滾而落,二人齊齊跪下:“小陸大人,現在能幫到俺們夫婦的,也隻有你了……”
“二位快快請起。”陸棠舟微微歎氣,起身将石氏夫婦扶起來。
陸棠舟沉吟片刻,似有不忍,卻終還是開口道出殘酷的事實:“事涉崔氏,憑本官一人之力,終究是蚍蜉撼樹。”
石氏夫婦眼裡的光亮逐漸黯淡下去。
商珞不着痕迹将目光移向陸棠舟,她倒覺得陸棠舟還有下文。
本質上陸棠舟與她是同一類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果然,隻聽見陸棠舟徐徐補充道:“不過,倒也不是全然沒有法子。”
“崔氏侵占土地、強搶民女想來也不是一日兩日,你們二人必定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如若能将其他受害者一一尋來,聯名上告,想來朝廷不會坐視不理。”
“二位可知,還有何人,同樣遭受崔氏欺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