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陽公主生辰前夜,初三忽然腹痛不已。
請來診脈的大夫慢條斯理地撚了撚胡須,說道,“陸大人放心好了,這位郎君并無大礙,無非是着了涼外加上吃了些不幹淨的東西,許多人春日裡都會染上這樣的毛病,吃上幾服藥,再靜養幾日,也就無事了。”
陸棠舟初搭脈時疑心初三中了毒,但他雖通藥理卻不通醫理,因而并不敢妄下斷言,還是差人從醫館請來郎中。
聽郎中這麼一說,陸棠舟放下心來。
初三卧在床上捂着腹部,面色發白額間冒汗,語音也是有氣無力,“郎君,明日公主生辰,您要不就讓霜葉随侍好了……”
陸棠舟見初三這副模樣,知他明晚必是不能随行了,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好好歇着罷。”
這個決定對陸棠舟來說并不難下。雖然他手底下可供使喚的人手衆多,可說到底除了初三和商珞,都是陸秉謙的耳目。再者平心而論,撇開身份不談,商珞的确是個能力出衆且盡心盡責的下屬。
左不過幾個時辰的事,陸棠舟心想。
三月初九,陰事大吉。
酉時整,陸棠舟來到大門口,卻隻見一個小厮随着車夫整理馬車,并未出現商珞的身影。
“霜葉呢?”陸棠舟眉頭一皺。
“郎君,小人在此。”
那小厮聞言擡起頭來,說道。
陸棠舟定睛,隻見商珞臉上不知是塗了什麼,膚色由原先的瓷白色變成小麥色,溫婉圓潤的柳葉眉被也修剪成棱角分明的劍眉,一頭烏發束在軟腳幞頭内,雖然由于身量嬌小的緣故看上去仍然難掩秀氣,卻到底多了幾分男子的硬朗。
隻略一喬裝,容貌氣質竟是判若兩人。
“好端端的,你為何打扮成這副模樣?”
迎上陸棠舟銳利的目光,商珞屈了屈膝,怯聲道來一早準備好的說辭:“聽聞那崔家三郎也會赴宴,小人不想節外生枝,給郎君增添麻煩……”
甯落微曾為公主,所以賓客當中有不少人,尤其陵陽公主,定是見過她的。
若是以女子裝束現身,她這副樣貌隻怕會惹來不少眼球。
對于間客而言,太引人注目,隻會引來殺身之禍。
見陸棠舟未再多言,商珞上前從陸棠舟手中接過賀禮,“郎君,馬車上下小人都已打點妥當。”
陸棠舟點了點頭,踏上馬車。
狹小逼仄的四方天地随着凹凸不平的青石闆路微微晃動,将二人與世隔絕。
視線交彙。
陸棠舟但見少女目光坦蕩,恰如她對他不加掩飾的心思。
下意識想要避開,可旋即又想她是何其敏銳之人,如若如此豈非叫她洞穿,更何況堂堂七尺男兒焉能在一小女子面前丢盔棄甲。便沉下目光,端肅起面色。
商珞此次計劃制定得倉促,心裡本就沒底,陸棠舟近在咫尺的壓迫感,令不免她疑心對方覺出什麼端倪,手心不自覺冒起汗來。不過到底身經百戰,面上依舊無波無瀾。
氣氛在無聲對峙中變得微妙,幸有車輪碾過石闆路的辘辘聲和哒哒哒的馬蹄聲此起彼伏,才不至令空氣過分凝滞。
陸棠舟目光蜻蜓點水般自商珞全身上下掠過,大抵因為手上少了許多活計,她較之先前又豐腴些許,黑黢黢的眸子深邃得像藏了兩個漩渦,能吞噬掉一切驚濤駭浪。
這份不近人情的沉着在過去他十分欣賞,現在卻令他無端生出幾分惱怒。
憑什麼動心的是她,可到頭來輾轉難眠,倍受煎熬的是他。
******
陸宅在城南,陵陽公主府位于城北,從南到北足足花了一個時辰。
此時離開席尚有一段時辰,賓客們正三三兩兩聚在一處閑聊。
雖然國朝開朝之初為提升寒門地位設立科舉取士制,不過因錄取人數極為有限且名額多向世家傾斜,導緻門閥觀念并未因此弱化,是以陸棠舟的出現,引來不少側目——因為以他的出身,根本沒有資格跻身這樣的宴會。更何況因土地清丈的龃龉,兩方早已劍拔弩張。
不過陸棠舟既然是公主邀請的客人,眼下又是官家跟前炙手可熱的人物,世家們倒是不敢明面鬧事打皇家的臉,卻少不了在陸棠舟經過時或斜眼蔑視、或甩袖冷哼。
陸棠舟雖然冷心冷情卻并非草木,最初遇上這種冷言惡語,他面上裝作無動于衷,心裡其實并不好受,後來聽多了見多了,也磨練出一副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