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她試試。
“畫誰有要求嗎?”裴知憫問。
喻臣讓她随意,“隻要帥,鎮得住場面就行。”
裴知憫想了半分鐘左右,選擇了“繡口一吐便是半個盛唐”的青蓮居士。
喻臣覺得簡直不要太好。
“這可是寫出‘應是天仙狂醉,亂把白雲揉碎’的谪仙啊,”喻臣笑着說,“而且他詩多,不愁空白的地方沒得寫。”
裴知憫輕聲一笑,問起時間,喻臣很坦誠地希望盡快,早點弄完就少一樁煩心事。
“那就擇日不如撞日?”
喻臣求之不得。
于是那天放學,裴知憫就去了七班畫闆報,黑闆空蕩,三十二色粉筆擺的整齊,就等着開工。
裴知憫畫畫,喻臣就在旁邊打下手,畫至一半,他手機震了下,見女生畫得正專心,他沒出聲打擾,默默出去接聽了。
祁硯寒打完球,回來拿書包,教室裡隻有裴知憫一個人,女生踩着張課桌凳子,在黑闆上用粉筆畫人物的身形細節。
想起中午吃飯時,喻臣忽然說讓他挑一首李白的詩備着,剩下的就不用他操心。
“闆報我已經有了辦法,”喻臣神秘兮兮道,“保證高質量完成任務。”
祁硯寒當時不解,現在看來——
她就是那辦法。
祁硯寒走回座位,準備拿上書包走人,過去一看,椅子竟然不翼而飛了,祁硯寒找尋了一圈,目光最終定在裴知憫站的那張上面。
原來是充了公。
那時他的座位在最後一排,喻臣順手就把他的椅子拖給知憫用了。
看了須臾,祁硯寒收回目光,默不作聲地收拾書包,窸窸窣窣的聲響讓裴知憫誤以為喻臣還在,有一筆畫得偏了,她言簡意赅:“喻臣哥,幫我拿一下黑闆擦。”
女生平淡的話落下,祁硯寒環顧了教室一圈,沒看到喻臣的影子,他頓了頓,找到黑闆擦給她。
裴知憫看都沒看那雙手的主人,接過來把沒畫好的線條擦了,又遞回去。
祁硯寒眉梢微挑,還是伸出了手接過,放回原處後,他正欲邁步離開,女聲又響起。
“要一隻藍色粉筆。”
祁硯寒停住步子,給她拿過去,她添了一筆又說:“紅色。”
話越說越簡潔了,祁硯寒再度去拿。
到底是來他們忙的,怕她還有需求,祁硯寒索性不走了,順勢靠在桌邊,等着給她遞東西。
樓上有男生的吵鬧聲,聲音大得要把地闆踩穿似的,樓下的女生絲毫不受影響,沉浸在畫中。
祁硯寒靜靜地看着她,女生穿着校服,紮着高馬尾,背影柔和,揮筆的時候,動作卻幹脆有力,流暢的線條銜接得十分平滑,畫中人漸漸立體起來。
意氣風發的李白一手拿着酒壺,一手執筆題字,一張張紙頁從手中飛出,狂亂中帶着豪邁。
裴知憫時不時還會讓“喻臣”幫忙,那時祁硯寒還真成打雜的了,想看看她什麼時候能發現自己使喚錯了人,他就一直緘口不言地照着她的話做。
溫和的春風拂進教室,吹動書頁,犧牲的粉筆灰飄在陽光裡,細密輕柔,畫完最後一筆,裴知憫滿足地呼了口氣。
從他進來到現在也得半小時了,她的動作就沒歇過,祁硯寒看着她收緊的肩胛骨松懈下來,想這女生還真善解人意。
喻臣接了電話,又去上了個廁所才回來,見裴知憫表情不似開始那麼嚴肅,問道:“畫完了嗎?”
裴知憫拍掉手上的粉筆灰,松一口氣:“好了。”
說完後,她瞬間感覺不對,喻臣在這兒,那之前給她遞東西的人是誰?
裴知憫猛地轉過頭,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男生慵懶地靠在桌邊,深邃的眼裡盛滿了漫不經心和促狹。
視線淩空碰撞的那一刹那,裴知憫一陣心悸。
怎麼是他?!
慌亂無措在這之後爬上來,瞧見她的表情,祁硯寒嘴角勾起一抹笑:“我剛剛的配合還滿意嗎?”
裴知憫局促地解釋:“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你在幫我拿東西。”
喻臣看見祁硯寒也在,語氣揶揄:“喲,你這大忙人還知道來幫忙啊?”
祁硯寒側目乜了他下。
“别不好意思,”喻臣看向裴知憫,安撫道,“他跟我一組的,闆報該他出力。”
裴知憫抿了抿唇,從椅子上下來。
“這李白一來,讓我們教室都蓬荜生輝啊,”喻臣環抱手臂站在黑闆前,不由感慨。
她畫的是青年的李白,人物神态間盡是壯志淩雲。
“為什麼想畫詩仙,而不是詩聖?”祁硯寒忽而問道。
語文老師講李白,總會跳出他浪漫大氣的文字,講他的平生時總會說他出世無為入世麻木,還是詩聖慈悲,真正救濟蒼生。
裴知憫看了他一眼,又望着闆報,平靜道:“因為他足夠灑脫,一生都是理想主義者。”
那時她還年輕,對于理想,還懷着熱忱的憧憬和希望,而李白,是她少女時期的理想主義。
和他一樣。
李白官帽後的飄帶揚得很遠,占了三分之一的黑闆了,正好減少了祁硯寒的工作量。
“詩仙這飄逸大氣的氣質,多給咱長面。”喻臣感歎,随後朝祁硯寒擡了擡下巴,“你想好詩了嗎?”
祁硯寒取出一隻白色粉筆,他身高夠,擡手就可以落下“銀鞍照白馬,飒沓如流星”。
橘黃的陽光穿過教室窗子,灑在黑闆上,大氣磅礴的闆報在光裡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