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我記錯了。”時盞淡淡道。
“記錯了?可你那時的語氣格外笃定呢,時盞。”聞竹直直的盯着他,想要從他眼裡讀出點什麼别的意思,可是沒有。
時盞有一雙與冷淡的外表極其不符的琉璃似的眸子,淺色的瞳孔在燭火跳動搖曳的映襯下變得幾近透明,像他在雁城看過的狸貓一樣。聞竹忽而無端聯想到此。
時盞不自覺地摩挲了下手腕,虛虛攏成半彎的掌心裡有一小竹筒,他面不改色道:“是我記錯了,世子您隻要當沒聽過那句話就行。明日我會回去向侯爺複命,世子殿下入太學後一切小心。”
聞竹:“?”
"什麼,你要走,那你還會再回來嗎?"聞竹伸手抓住了時盞的手腕,少年溫熱的手此刻就貼在他的手腕上,一如那個靜谧的不為人知的那個深夜。
也許隻有彎月知曉。
那節竹筒時盞還未來得及發出去,那是他準備與鎮北侯說他明日就能啟程回去邊疆的消息,至于聞竹突然被欽點入太學,這并不在他應該考慮的範圍内,他的任務是護送聞竹平安到京,僅此而已,餘下的……都與他無關。時盞垂眸看着那隻扣住自己手腕的手冷漠的想。
至于那個賭約,時盞算了下日子,加上路上的日子也過了一旬了,所以他還是赢了。
他低頭想把聞竹的手撕開,卻發現撕不開,他語氣沒什麼感情道:“屬下的職責是将世子殿下您平安無事從雁城護送到律京,除此之外的事都不在屬下的職責範圍内。屬下想,侯爺也許會另派适宜的人來繼續保證殿下的安危,但并不會是我。所以煩請殿下松手,臣明日一早便要啟程回疆。”
聞竹卻把時盞的手腕握得更緊了,他固執道:“不行,你不能回去,你也要在律京陪着本世子,我爹那邊我幫你說,我不要别人就要你。”
時盞開始有些頭疼,怎麼就十幾天就要纏上他不放了。
他面無表情道:“殿下,這不是我能決定的,就算世子殿下此刻給侯爺傳書,也無法讓書信即刻就到侯爺手上。北疆與律京遙隔千裡不止,世子殿下,您該接受現實。現下您最該考慮的重中之重是明日的太學,尚不知要面對的是何處境。”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世子殿下您最好的選擇就是把冊子上的人再多看看,那上面不隻有官員,太學掌教與皇子們的信息也一覽便知。太學掌教多是曆年的狀元郎或是曆朝皇帝的帝師,在治學上比起長嶽書院的許掌教,隻會是更加嚴苛。那些皇子與其餘宗室子也許會比您更加驕矜,人在律京,世子殿下您或許可以适當收斂下脾性,避免引起沒必要的麻煩。”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時盞自認很有耐心,也不知道這個小少爺能聽進去幾句。
能聽進去一句都算在他的意料之外的範圍内了。
聞竹搖頭:“本世子不管這麼多彎彎繞繞的,本世子就要你陪着我,你都陪我從雁城到律京了。”
時盞:“.......”
他還是太高估聞竹了。他說了這麼多,這人是一句也沒聽進去。
對牛彈琴都不止于此。
他偏開頭看正在燃的蠟燭,已然燃過半截,橙黃的燭光映着燭淚往下滑落,“啪嗒”一聲悄聲落下。
忽然手上一輕,聞竹松開他的手。
繼而他道:“你是一定要回去不可嗎?”
窗外突然響起一聲很輕的蟲鳴聲,一瞬即逝轉而隐在寂靜的夜色中。
時盞沉默了須臾,沒有回答。
他說:“屬下還有些事要處理,殿下請早些歇下,明日别忘了太學上課的時辰。”
然後轉身離開,把門關上。
時盞走出房門的那一刻,便有一白鴿飛到他手上,時盞伸手攏住那白鴿,熟稔的從白鴿的腿處取下一個卷成卷筒的白色紙條,他解開捆在上面的紅色絲帶,慢慢展開,在看清楚上面寫了什麼之後,時盞素來面無表情的臉上出現了一瞬空白、還有三分不可置信。
那用絹布卷成的紙條上面赫然寫着幾行字:暫無需歸,随世子入太學,後續事宜靜待,一切以世子安危為重。
上一秒還在信誓旦旦冷聲對聞竹說他明日就要離開的時盞陷入了此生以來前所未有的長久沉默。
此刻已入深夜,崇檀帝安排的這間宅子恰好在深巷中,一過宵禁時刻便無半點聲息。
月光孤零零的照在庭中那些時盞叫不出名字的花卉上,他臨軒而立看着高懸的月色,垂眸盯着手心的白色絹布,以及他藏在袖口處還沒來得及送出去的關于返疆的書信。
這一切倒是與他設想的不謀而合。
時盞輕笑一聲,擡腳向他的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