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殺過太多人了,總要去償命的。”景芸平靜的看着蕭伶;
“既然你不願動手,我親自來吧。”
她指節微動,擡起蕭伶的劍尖,指向自己的心髒。
景芸閉上雙眼,一滴淚從她臉頰滑落:
“以後,終于不用再僞裝了……”
她僞裝自己十幾年,為此後再無人要僞裝。
“最後一個問題。”蕭伶握着劍的手有些發顫:
“你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謀劃這些,又是為什麼能笃定我會順着你的計劃,坐到那龍椅上。”
“從我親手殺了我母妃開始。”景芸堅定道:
“自你十二歲到現在,踩的是無數人的屍骨,從第一個人為你而死時,這一切就注定了,你坐上這把龍椅,不是選擇,是贖罪,你若要對得起為你而死的每一個人,就必須坐到那個位置。”
在景芸初見蕭伶前,魏玄之曾秘密與她會面,屆時她與魏家已經達成了盟約。
魏玄之曾無意中提到,景辰幼時設下陷阱坑害蕭伶,換了别人家的女兒早吓得六神無主了,蕭伶卻是一聲不吭的往上爬,磨了一身傷也混不在意。
或許是那時,景芸打上了蕭伶的主意。
“就算我不來,你也能靠自己爬上去的。”
此後一次閑聊,魏玄之曾這麼說。
“嗤啦”一聲,劍鋒沒入皮肉,景芸吐出口獻血,側身倒下。
蕭伶閉了閉眼,将手伸向一旁的燭台。
燭火炙烤着指尖,刺痛傳來。
她一把掀翻了燭台,火星蹦起,落到景芸身上,瞬間燒了起來。
蕭伶出來時,金銮殿已是火光沖天,隐隐可見景芸倒在一片火海中一動不動。
她染了一身血,站在階上,睥睨着下方被押了一排的衆臣。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親衛高聲喊道。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丞相随之喊道。
衆臣跪拜,随之附和,見證新君登基。
景明一年,廢帝自焚于金殿,新君登基。
蕭伶上任後,曾單獨召見過丞相。
養心殿中,沈丞相跪在地上,他腰背早早彎了下去,鬓發花白。
蕭伶一身明黃龍袍端坐:
“沈榮,你可認得朕。
他自是認得的,自從蕭伶宣政殿自請領兵出征,他便認出那張與女兒一模一樣的臉來。
曾秘密派去許多殺手刺客要除掉她,可這些人如同進了無底洞一般,再也沒能回來。
他看出景辰對她的重視與保護,此後幾年,惶惶不可終日。
蕭伶被處以火刑,是他親自向景辰遞的奏折,隻有她挫骨揚灰,魂無可依,他才能放心。
“臣願罷官回鄉,上交沈府所有财寶,甚至……臣這條命。”
沈榮深吸一口氣,朝蕭伶深深拜了下去:
“隻求陛下……饒臣的小女兒一命,放她出宮……”
“丞相,您不好奇麼,為何我都被燒成一把灰了,還能活着?”
蕭伶好整以暇的欣賞着沈榮這副卑微的神态,見他有些不明所以,她失笑:
“不會吧,你真的以為我是什麼神女麼?”
“哈哈哈哈哈!”蕭伶笑出了眼淚,将收存已久的玉佩丢到他懷裡:
“被燒死的是沈明月啊!”
“她死前還要朕将這玉佩交還予你呢。”
蕭伶毫不留情,句句往人心窩子捅:
“你說,她知道是你親自遞折子要以火刑處死她的嗎?”
沈榮疼了一輩子的女兒,最後落得一個魂無所依的下場,竟是自己一手促成。
見到女兒的遺物,他悲痛不已,絕望的哭嚎聲從養心殿傳出,走出養心殿時,吐出了一口血,昏死在殿前。
次年圍獵,蕭伶再次踏足西北,将朱珏的那縷青絲埋在了無垠的西北草原上。
景明二年,崇德帝在民間各處設立學堂,廣納寒門。
景明三年,崇德帝正式開辦女學,女子可入宗學堂。
景明五年,史上第二位女将凱旋,得銀萬兩,賜爵位。
景明七年,第一位女狀元榮登天子堂,封侯拜相。
……
蕭伶抄了相府,将沈氏夫婦流放到自己曾經的故鄉去,如今已有七年了。
至于沈家長子,蕭伶原念在他滿腹學識又沒刁難過自己放他一馬,讓他繼承自己父親的爵位,卻被拒絕。
他自願去鄉間學堂,當個教書先生,用餘生為父母贖罪。
沈榮自從那日從養心殿回去便一病不起,他原先就有富貴病,每日要喝五兩銀的藥,如今下了鄉,靠長子接濟,也隻堪堪吊住了姓命。
沈夫人從金尊玉貴的相府夫人淪落為一介庶民,如今像個老奴才一般,佝偻着身形守着一畝薄田終日勞作,尚不能果腹。
他們走時,除了蕭伶施舍的五十兩銀和沈明月的玉佩。
如今住着漏風漏雨的茅檐草舍,吃着從前喂狗都不用的粗糠野菜,竟也沒将那玉佩當了。
蕭伶聽着親信彙報,端起手邊茶盞輕抿一口。
一杯茶喝下,苦的人舌根發麻。
茫茫歲月,望不到苦海的盡頭。
景芸當年坐在這把龍椅上時,也是這樣的心情麼。
“陛下,新晉狀元求見。”
蕭伶揮手準了,她擡起眼皮,略帶微笑看着踱步進來的人:
“徐雲瀾,朕等你許久了。”
崇德帝一生以蒼生為念,夙興夜寐,宵衣旰食。
景明三十一年,帝薨逝于太和殿,谥号崇德……
垂暮之時,太和殿中藥氣久久不散,一衆臣子跪在殿外,啜泣聲與祈禱聲籠罩在皇城上空。
蕭伶伸手推開了李太醫呈上來的藥碗,她已經喝了幾年的苦藥,弄得滿身藥氣,連禦花園中的貓兒見了她都要奓着毛跑開。
“陛下……您就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