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辰不做言語,隻皺眉看向她,滿臉嫌惡。
“還指望陛下能包庇你呢?”張豊戲谑開口:
“哦,難道還想讓魏玄之來救你嗎?”
“哼。”他冷笑一聲:
“别想了,魏玄之與安王纏鬥到崖邊,雙雙墜崖而亡。”
這消息如悶雷,在蕭伶心中炸響。
他明明說了要活着回來的。
周圍看客或戲谑,或不屑,或恐懼,或憎惡,蕭伶隻覺眼前一片暈眩。
天空下起了小雨,滴滴答答落在傷口上一陣刺痛,整個世界淚流滿面。
人在脆弱的時候總容易想到素日親朋,若魏閑風見她如今這般,應當會心疼吧。
偏偏會心疼她的人如今都死光了。
蕭伶眼中似蒙了層經年的霧,沒了光彩,她身子一軟,直直昏了過去。
恍惚間,隻聽得景辰背過身去,語氣沒什麼波瀾:
“押入天牢,明日午時處以火刑。”
景辰要将她活活燒死,挫骨揚灰,讓她死也死成個無處可去的散魂。
“陛下!”
一個神武門侍衛匆匆來報:
“外面百姓鬧事,他們做了萬民傘求陛下留蕭氏女一命!”
景辰蹙眉:
“不用管,一切照常。”
蕭伶被押入了地牢,穿過狹窄的通道,被關進了一處四周封閉的石牢。
她見多了血淋淋的行刑場面,最讨厭這種地方,陰暗促狹,看不見一絲光亮,卻還是被押來了這裡。
被兩個庫吏扔進牢中時,蕭伶已經沒有任何反抗了,順從的被套上厚重枷鎖,從始至終沒有任何反應。
她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恍然間,牢獄的門打開,魏閑風跨步進來,随後是曲琳琅,何羽,魏玄之,還有對她以命相護的親衛……
他們站在她身前靜靜的看着她,身影蒙上一層霧汽,靡靡如紙煙。
“咔吧”一聲,牢門真的被打開,他們的身影瞬間消逝,連同那呼之欲出的委屈。
是沈明月,她提着一盞散發着暗光的燈進來了。
蕭伶雙目無神的躺在地上,身上的傷口已經不往外流血了。
沈明月看了她一眼:
“既然知道陛下不會真的殺你,為何要如此。”
她這話的語氣如同在談論某日的天氣一般輕松。
蕭伶半晌才發現面前站了個人,她動了動幹涸的唇:
“你……”
看到聖旨的瞬間,蕭伶便有了猜想。
景辰要一舉割了戶部的膿瘡爛肉,若這事讓蕭伶來做,她非死不可。
但景辰不可能殺了她,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了。
她要讓沈明月來當蕭伶的替死鬼。
那麼沈明月又是為何應下了呢。
“你為何答應陛下……”蕭伶費力的轉了轉眼珠,看向沈明月。
“……你早就開始計劃要端了沈家吧。”
沈明月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平靜的看向她。
蕭伶愣了一下,點點頭;
“相府奪民家女,為了封口,殺了我爹娘。”
“是了。”沈明月垂眸:
“你當了我十年替身,如今我也當一次你的替身。”
她将手中的燈盞擱在地上,緩緩朝蕭伶跪下:
“求你……饒我相府衆人一命。”
蕭伶與她換了衣服,她端看着那張與自己一般無二的臉,轉身要走,卻被沈明月叫住。
“何事。”她回身看她,像是再看另一個自己一般。
沈明月咬緊了唇,取下自己别在腰間的玉佩,那是她從小戴到大的物件。
“将這個玉佩,送還給我爹娘吧。”
一滴淚落在玉佩上,沈明月字字泣血:
“宮内遭人冷眼,宮外被人唾棄,我沒有能去的地方了……但求魂有所依,死後能回到爹娘和阿兄身邊……”
蕭伶收下玉佩,卻沒有走,她一字一句,認真道:
“沈明月,你是我見過的,除琳琅以外最勇敢的女子,我不怪你了。”
沈明月擡手抹去眼淚:
“百姓為了你,在宮外整宿鬧事,明日處刑時,恐怕是我這一生最受人歡迎的時刻了。”
她朝蕭伶燦然一笑:
“是我沾了你的光啊。”
拿沈明月的令牌出了天牢,外面的雨下的大了,以傾盆之勢澆下,似百鬼啜泣,如萬人哭嚎。
春日裡,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雨呢。
景辰的内應等在門前:
“将軍,我們走吧。”
蕭伶上了去往宮外的馬車,被安置在了皇城外一處宗親早朝所暫歇的驿館。
這驿館有三層隻高,窗外就是早早清好的一片空曠,侍衛架上了火刑架,那是明日的刑場。
已經是夜半,刑場外卻人頭攢動,百姓的怒吼和叫罵,孩童的啼哭,婦人尖銳的高喊不絕于耳,朝中侍衛近乎要攔不住。
蕭伶麻木着被郎中上了藥,眼睛死死盯着窗外的火刑架,直直盯到了清早,她的心也下了一夜的雨。
侍衛持刀劈開一條路,沈明月被押上了刑台。
蕭伶手裡的玉佩被攥了一夜,此時握在手裡,好似一塊燒紅的炭那麼燙。
火勢沖天,沈明月的窈窕身形淹沒在烈火中,她臉上自始至終挂着微笑。
那笑容令蕭伶印象深刻,如那天與曲琳琅在佛堂中見到的慈悲面,平淡如無波滄海,垂愛蒼生。
三炷清香燃成了熊熊燃起的烈焰,她看着“自己”身死。
百姓暴怒不已,用盡所有言語咒罵景辰。
沈明月被燒成了灰燼,被風卷走。
此時,霞雲中隐隐見一鳳鳥盤旋而過,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
“快看,鳳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