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鳴搖搖頭:“沒說錯啊,”她理所當然地肯定道:“就是都收下了。”
梁生憶長大嘴巴驚訝。
而後她摸着下巴思考:是她不懂官場做派了,難道把送的禮收下也會得罪人?還會招上找刺客上門殺人的那種仇家?
徐玉疏并不加入她們的談話,隻是默默聽着。
馬車搖搖晃晃地駛在路上。
秋風蕭瑟,天上飄落下來的,漸漸從殘影樹葉變成了鵝毛大的雪花。
天氣變化無常,一夜入冬。
藥莊給每個人都趕制了兩套棉衣。
梁生憶本以為神廟裡出了命案,那勞什子祭祀肯定舉辦不成了,沒想到官府不追究,讓它如期舉行了,美其名曰“順應民意”。
一眨眼到了複查的日子,小厮如約前來,這次是點明了要請梁生憶去看。
徐玉疏擔心她一個人去不安全,派了唐逸鳴跟她一同前往。
到了城主府,梁生憶幫鐘禺拆下了細布,查看了傷勢的恢複情況。
“以後不用再包紮了,就這樣恢複吧。再過一段時間,恢複好的話就可以拆線了。”梁生憶道。
鐘禺臉色依舊蒼白,溫聲道謝:“多謝。”
梁生憶沒有回話,無言地收拾藥箱準備離開。
鐘禺出口挽留道:“可否留下喝杯茶?”
梁生憶正有此意,點頭應允道:“當然。”
清淺的茶水從茶壺中流出,在茶杯中流轉。
鐘禺端起一杯,緩緩遞到梁生憶面前,這麼簡單的動作被她做得優雅斯文。
但茶杯在桌上磕出的一聲細微的清響,仍然成了這異常安靜的屋子裡唯一的聲音。
梁生憶将茶杯端在手裡,沒有細品,迅速飲盡。暖呼呼的熱茶下肚,身子暖和了幾分。
半晌,她開口問道:“你可曾記得,當初殿試時你在華昂殿說的那些話?”
鐘禺繼續斟茶,動作柔緩,不急不慢道:“要想在曆史上留下一個名字太難了。這麼多年過去,我終于明白一個道理:原來我們都是蝼蟻。”
她擡起頭,眼神飄忽,眼睛裡似乎沒有了目标,仿佛是在看着梁生憶,又仿佛不是:“兜兜轉轉,我隻想在宣城做一個好官。”
梁生憶鋒利的目光直直地射進她的眼睛,毫不留情地拆穿道:“你不想做一個好官,你隻想安身立命。”
鐘禺忽然張口笑了,眼神帶着幾分戲谑和嘲弄,看向梁生憶:“順百姓心意的官、受百姓愛戴的官,難道不算好官嗎?”
梁生憶沒有回話。
鐘禺繼續道:“再者說,在這亂世之中,能夠保全性命,已經花光如芥所有的力氣了。”
梁生憶忽然有些明白了,鐘禺受的傷,可能不是得罪了什麼仇家。
而是一心想重續神廟香火的百姓不滿報複,或者神廟那邊的勢力找人刻意尋仇。
梁生憶懂,她怎麼會不懂?
在皇宮時,她正是這般命不由我的模樣。
如今旁觀者清,方知唐逸鳴看她時是如此痛心。
但她沒有立場,也沒有勇氣再勸鐘禺。
鐘禺剛道宣源城不久,除了自己帶來的會武功的妹妹,估計沒幾個人真心相護。
宣源城的兵個個吃得膘肥體重,卻不見得有多少武力。她上任後,走的是随和路線,不敢過于張揚,驚動朝廷,因此也沒有大肆整改城軍。如今的她在城軍中的威信幾近于無。
在這種情況下,她上防朝廷忌憚,下防百姓造反,自己的官府還人心不齊。屬實像她說的,保全性命已是萬難。
梁生憶攥緊手中茶杯,喉嚨幹澀道:“我還是不習慣你自稱如芥。”說完端起茶杯,又猛灌了一口。
鐘禺似乎是愣住了,眼神呆了半天,才笑道:“一開始我也不習慣,聽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她像一尊悲憫的佛。整個人透露出一股病态的蒼白。
沉靜又掙紮,矛盾又痛苦。
表面寵辱不驚,不卑不亢,但底色是悲傷。
這樣心懷大義的人,掙紮在亂世之中,不得不把自己的理想抱負深埋在心底。
那是真正的懷才不遇。
梁生憶看着她臉上不變的笑,心裡竟生出一絲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