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解捷平身上的肌肉終于不再緊繃,整個人放松下來。
梁生憶将手指從解捷平嘴裡拿出來,掏出手帕,單膝撐地,抱着他的頭,将他嘴角裡流出的血擦去,接着是鼻子、耳朵。
解捷平眼睛定定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歐陽赤見他恢複神智,問道:“一刀兄弟,你說當年将我哥的屍體埋在桑平山下,如今可還記得在哪個方向?”
解捷平回過神來,點點頭道:“當然。”
說完,他站起身,領着歐陽赤慢慢朝一個方向走去。
阮塵音和宋熠牽着馬跟上。
梁生憶在原地,最後再環視了一遍四周,而後才眼神警惕地離開。
遠處的山林中,一個黑衣人戴着與宣源城破廟裡的邪神如出一轍的詭異面具,手執一把木傘,茕茕孑立。
傘上覆蓋着一層暗綠色的青苔,傘柄上也攀援着藤蔓。他握着傘的手,也戴着一層漆黑的手套。
如此站在暗處,倒确實是難以發現。
目送幾人走遠之後,他看着隊伍裡最後的那個清瘦的背影,面具下傳來一聲輕笑,聲音裡帶着玩味:
“梁生憶,我總算找到你了。”
衆人跟着解捷平來到一座土堆旁邊。
土堆前面是一塊木盆大的圓石,相比當初也草草立過碑,但風吹日曬,不管是劃痕還是雕刻,如今已看不出什麼字樣。
歐陽赤眼眶一紅,跪倒在土堆錢,捧着臉大哭起來。
陽春三月,桑平山下的湖邊楊柳依依,勾勒出幾分别樣的悲涼。
身為趕屍人,他這輩子送了無數個人重歸故裡,卻再也無法送自己的兄長回到故鄉。
梁生憶幾人不忍再看,低着頭默默走遠了。
解捷平卻走上前去,也徑直跪在石頭前,對歐陽赤說:“方才是我中毒失了神智,對你動手實非我本意。當年的事,不論如何,歐陽青确實死在我的刀下,要殺要剮随你便,我絕不還手。”
歐陽赤胡亂抹了把眼淚,而後拎起解捷平的衣領,利落地一拳揍了下去。
解捷平的嘴角立馬滲出血來。
不遠處背對着兩人的梁生憶等三人聽到這聲音,都吓了一跳,卻不敢回頭。
畢竟是他倆的私事,還是私下解決了比較好。
解捷平被打歪的頭默默轉過來,慘然一笑,卻仍舊不敢直視歐陽赤的眼睛。
沒想到打完這重重的一拳,歐陽赤卻放開了他。
解捷平沒了支撐,立馬向後癱坐在地上。
歐陽赤恨恨地說:“剛才那一拳,是報你剛剛發瘋一直打我的仇。”
他又道:“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所以也不多計較。至于我兄長,既然我如今已經再見他一面,今後你也不要再提什麼仇不仇的了。”
“如果他在世,見我恩将仇報,定也徹夜難安。”
解捷平吸了吸鼻子,說了聲“嗯”。
歐陽赤跟阮塵音找了個附近的客棧準備休整一下再租馬出發。
宋熠急着去梁家村,便帶梁生憶駕馬走了。
解捷平短時間内不想面對歐陽赤,于是甯願用輕功追着也要跟着梁生憶。
随着目的地的靠近,原本略有期待的梁生憶面色也逐漸凝固起來。
馬兒在廢棄礦山前停下。
宋熠問梁生憶:“這就是梁家村,你知道它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嗎?”
梁生憶試着把面前這片廢墟跟記憶中的村莊重合,卻怎麼也對不上。
原本錯落有緻的人家,雞犬相聞的村莊,縱橫阡陌的田地,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翻身下馬,愣愣地走上前去,記憶中的村子仿佛有重新存在,一點點落在她面前。
宋熠:“看樣子你也不知道原委了。”
梁生憶:“我隻是幾年前在這裡借住過一些時日,沒想到時過境遷,竟變遷到如此地步。”
宋熠又抓住機會問:“幾年前?那具體是幾年前呢?”
梁生憶想了想,說:“十二年前。”
宋熠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十二年前……”
梁生憶也問他:“這村子是什麼時候變成礦山的,你可知道以前的村民都搬去哪兒了?”
宋熠搖搖頭,道:“不知道。根據衙門的記載,這個村子十二年前就突然沒了記錄,從魚鱗冊上消失了,不論是房屋、土地還是人口。”
十二年前,那不正是我離開梁家村的時候?難道說我前腳剛從懸崖上摔下去,後腳梁家村就遭此毒手了?
梁生憶正想着,宋熠繼續說:
“我們帶衙門的人來搜查過,附近也沒有什麼大量埋屍的地方,排除山匪剿村的可能。”
梁生憶不可置信看向他:“你的意思是,梁家村全村一百零五口人,全都無故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宋熠難堪地點點頭:“目前來看,是這樣。”
他又好奇地看向梁生憶:“一百零五口人?記得這麼清楚,應該不是‘借住’這麼簡單吧?”
梁生憶歎了口氣道:“就是借住,隻不過當時村子裡有位姐姐對我有恩,我還未來得及報答,沒想到如今竟又尋不到人了。”
宋熠沒注意道梁生憶口中的那個“又”字,隻是聽她語氣哀婉,不像是撒謊,倒像是真的傷心,于是便不再追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