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住，側身回頭看去，就着朦胧的光線，看到一個倒在巷口的人。

看到有人，哪怕是倒下的人，隻要不是自己認識的，黎漾的第一反應便是躲起來。

他也這麼做了。

他沿着大路小跑了一段，在第一個十字樓房岔口上，躲到了巷路右邊的樓房後。

黎漾就這麼靜靜地站在那兒，許久沒有出聲，同樣的，那個倒下的人也沒有任何動靜。

黎漾伸頭看去，但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漆黑的身影。

忽然，被烏雲遮住了許久的月亮露出了身影，月光像發光的輕紗籠在了巷子裡，就這一刹那，他看清了那人的模樣。

雖然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快五年了，但黎漾每天都會看看他的照片，所以，哪怕那人又有了些變化，黎漾還是能認出他來。

一瞬間，過去的記憶像潮水湧出——

“你蹲在這做什麼？”小男孩笑着對小黎漾說，眼睛圓圓的很是明亮，在小黎漾的背後，那扇關着的門房不停地傳來謾罵聲，小男孩擡頭看了一眼，又看向小黎漾，伸出手遞給他，“走吧，帶你去打球。”

小黎漾呆呆地看着他，纖細的手遞向他，小男孩一把拉着他從地上站起，然後帶着他跑。

小黎漾看着男孩的背影，笑了起來。

……

“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小男孩說話的聲音好像永遠帶着明朗的笑意，“那我們一起切蛋糕吧。”

男孩說着話就把小黎漾拉向自己的家。

小黎漾在那裡第一次吃上了生日蛋糕。

……

再次見面的喜悅讓黎漾忘卻了面對人的恐懼，他像拉滿弓又松了手的箭，瞪大了眼睛堅定不移地往巷口的目标飛奔。

才剛靠近那人，黎漾便聞到了他身上濃烈的酒味。

喝醉了嗎？

黎漾蹲下身，看着他緊閉雙眼的臉，雖然睡着了，但眉頭依舊緊皺着，下巴下好像還有一些剛長出不久的胡渣，看上去有幾天沒刮胡子的模樣。不過身上的穿着還是一副得體的上灰下黑的休閑裝，隻是此時也已經是皺巴巴的了。

這是黎漾長大後第一次這麼靠近他，也不管時機對不對，黎漾笑了。

他伸手擦了擦額頭上、臉上、脖子上那些因為緊張而冒出來的汗，又從自己的運動褲口袋裡拿出手機，對着眼前倒下的人就是各種角度拍照。

看着拍好的照片，黎漾又是一笑，接着又把手機放回褲袋拉上拉鍊。

然後又繼續盯着倒在地上的人看。

一輛車倏地在巷外的道路上經過，黎漾才回過神來，隐隐覺得就這樣盯着人看是不行的。

雖然是夏天，睡在街上可能不會着涼，但喝醉的人睡在路邊總歸是不好，哪怕有人守看着也不好。

黎漾忽然覺得自己應該把他帶回家。

但是……

黎漾又擦了擦汗，在一片深巷蟲鳴中，慢慢地伸出食指，輕輕地在那人臉上一碰。

因為黎漾的身體很熱，碰到那人的皮膚隻覺得涼涼的。

蟲鳴停下時，黎漾又來來回回地戳了好幾次那人的臉，許是被他察覺了，覺得厭煩，那人輕哼了一下，伸出一手擋在了自己臉上，轉身平躺在地上，仿若睡在家裡的床一般。

黎漾被他的動作吓了一跳，後退了幾步，等那人不再動作也不再發出聲音時才又湊近。

再次看着那人，黎漾張了張嘴，想要喊一下他，但是卻沒能發出聲音，反而又冒了一陣汗。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月亮悄無聲息地又躲藏了起來，甚至遠處的街市上都沒有了朦胧的吵雜音傳來。

黎漾站起身，在巷口急急地兜了好幾回圈子，最終喘着氣，一聲不吭地用盡全力把地上的人拉起。

黎漾看上去瘦得隻剩骨頭，但力氣卻一點也不小。不過黎漾拉起地上那人後，那人好像也有了些意識，雖然走不穩，但是在黎漾的攙扶下還是能夠跌跌撞撞地向前走。

那人比黎漾高許多，此時彎身側額地傾倒在黎漾的肩膀上，帶着酒氣的呼吸吹在黎漾的右側，吹紅了黎漾的臉。

黎漾的房子在巷子深處，越過巷口的兩排高樓樓房，又路過幾棟矮樓，再過了那扇頂頭上雕刻着褪了色的機械廠家屬院大字的門後，寬闊的大院四周有四棟貼着藍白馬賽克瓷磚的五層樓的房子，但牆體已經非常陳舊，看上去随時可以報廢的模樣。

每層樓對外都是一條直通的走廊，走廊對着大院中央，大院裡有幾顆紫荊樹，現在六月初，樹上仍舊挂着些沒落完的玫紅色的花。在院子裡可以望得見走廊上那些褪色的青色木門，但從門口走廊上挂着的衣服看，在這裡居住的人不超過十戶。

而在這幾棟樓房的背後，那些沒有光亮的地方，仍舊是家屬院的範疇，但那些地方早已無人居住而荒廢許久。

黎漾拖着喝醉的人的身體，平時不到十分鐘的路程走了将近三十分鐘。

推開了陳舊的木門後，屋裡黑漆漆的，開了燈，連燈也昏沉沉的，屋内的牆壁也有一種陳舊的渾濁，看上去灰撲撲的。

黎漾的房子不大，是簡單的一房一廳一廚的格局，但屋内淩亂，看上去肮髒不堪。

黎漾把人放在了沙發上，自己坐在了另一張沙發上，接着又盯着人看了許久。

黎漾連照顧自己的能力都不太行，更沒有照顧人的經驗。

隻是覺得這人和自己的家、自己的沙發待在一起的畫面看上去很是怪異。

黎漾溫吞地起身，走進自己的卧室，把裡面的雜物收拾了一通，又給床換了床單和被罩，然後才把人放進了卧室。

黎漾蹲在床邊，他不舍得離開卧室，或許這樣近距離見他的機會隻有這麼一次。

他俯趴在床沿，和那人隔着半臂的距離，慢慢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