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門外再無人聲,那婦人才撣幹淨裙上灰塵,指着陸狀恨恨道:“你可真是生了個好女兒!”
陸狀捂着肚子,虛弱道:“你罵我做什麼,她又聽不見。”
見他這副模樣,又或是記恨方才那一巴掌,那婦人的聲音即刻拔高了:“當年的事兒咱們都心知肚明,現在那賊婦人家裡來了人,還不知道要做什麼呢!”
陸狀自己起不來,又不肯先開口叫她扶自己,便不以為意道:“這有什麼,他們幾個毛頭小子,還能擰得過我們不成?”
“那個戴面具的,一看就是個不好惹的,你不怕他記恨上我們給我們一家人招來殺身之禍啊?”她望向仍舊黑漆漆的屋子,再轉回頭來竟是落了淚,就連聲音都哽咽了,“我們活了大半輩子了,死了就死了,咱雲生還小呢,我就這一個兒子,豁出命也得把他給護住了。”
陸狀其實很讨厭看見旁人哭鬧,可這個女人是他耗費半數家産才娶來的,現在是半老徐娘魅力無邊,落淚時更是梨花帶雨,他的煩躁硬是被心疼取代了。他忍着疼直起身子,抹掉從那白淨臉上流過的淚珠,溫言道:“你慌什麼,雲生也是我兒子,日後我的東西都是他的。”說罷,他登時變了面色,陰毒道,“至于那個小賤人,她年紀也大了,不想留在家裡,那就找個好人家嫁了。”
陸狀哼笑兩聲,繼續道:“享福去吧。”
翌日中午,村頭的空地前坐滿了看熱鬧的村民,中間停有兩輛馬車,馬車前設有一桌兩椅,分别坐有何明何亮二人。何明的頭頂還有一把傘,将他遮在陰影之中,惹得暴露在陽光下的何亮頻頻去瞪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的炎仄。
至于撐着傘的衛離,則是時刻關注着容隐的動靜,又是遞水又是擦汗,好不殷勤。如此,他便看見容隐伸出了手,輕輕揮了揮。
衛離會意,清了清嗓子,朗聲道:“諸位,今日我們請大家到這村頭來,所為何事,昨日已有人親眼見着了,便是沒來的,想必今日也略有耳聞了。”話音一轉,他指揮着從城裡雇來的閑漢分發吃食,“不過我們到底是晚輩,當年究竟發生了何事那是一概不知啊。不若我們做回奸商,拿着一盤叫花雞并碎銀三兩向諸位換些逸聞來聽聽。”
炎仄輕嗤:“公子您說他一個小厮,說話怎麼這般文绉绉的?”
“閉嘴。”何亮擦了擦汗,不見炎仄動作後心裡煩躁更甚,諷刺道,“你以為他跟你一樣,什麼都不懂還口無遮攔麼?”
他說的什麼話,衛離并不在意,他一門心思全在樂呵呵的村民身上,終于有人開了口:“既然是逸聞,那就不能信啊。”
衛離“欸”了一聲,道:“雖是逸聞,卻總也要依着真事兒編排。若當真與事實南轅北轍,豈不成謠言了麼?”
“正是。”何亮也道,“我等來這一趟,一是為了接表姐回去;其二,便是要忤逆姑母一回,細細探究當年究竟發生了何事。”
衛離嗆聲:“三公子,您也太心急了些。”
何亮端起一旁的茶杯,悠悠品了一小口,滿意笑道:“我不比大哥聰慧,又得父親寵愛,自是要心急些的。”
他們這邊暗裡争鬥,唇槍舌劍,村民雖聽不大明白,卻也能明白何明何亮并不對付,樂得讨論:
“我早聽說了,世家大族裡的兄弟,那可都是仇人啊。”
“你看他們也不和睦,霞閨女要跟誰走還不一定呢。”
提到陸雲霞,村民不免又要想入非非:
“就是,誰知道他們要帶霞閨女去哪,是不是霞閨女的娘找他們來的還不一定呢。”
不僅如此,還有人又懷疑了他們身份的真實性:“你們要聽當年之事,也該想法子證明你們就是霞閨女的表兄弟。”
又有一婦人道:“對啊!雖然昨天晚上你們一齊說出了霞閨女的名字,但是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一夥兒?”
“我随便找兩個人過來,告訴他們霞閨女的名字,讓他們也來演上一場戲,那那兩人也能是霞閨女的表兄弟麼?”
一人高呼:“把他們趕出去!”
衆人附和:“趕出去!”
更有甚者,拿着他們買的叫花雞砸向他們。衛離擋在容隐身前,受下了三兩個油膩之物的攻擊,傘還撐得四平八穩的。
不過旁邊的何亮就沒那麼幸運了。或許是人人都愛憐惜美人,那些叫花雞多數砸向了何亮,直砸地一位翩翩公子連連不斷閃躲,毫無氣質可言。許是受夠了,他拍桌怒起:
“村長,以及諸位,既然你們這麼不信我,那何某便如實相告吧。”見衆人靜了下來,何亮心有餘悸地将自己收拾地稍微妥帖了些,緩緩道,“我姑母眼下在平江那邊可是最富有的皇商,隻是她年紀大了,又實在想女兒得緊,再加上她忙于生意抽不開身,這才托我們尋回表姐呢。”
有人恍然大悟:“原來是為了錢啊。”
他身邊的人調笑道:“那些個有錢人,居然也跟我們一樣,也是個貪圖錢财的。”
“人都一樣,是你把他們想的太好了。”
衛離想,這些村民是把他們想的太壞了,也把何亮想的太聰明了。經何亮這麼一說,人人都知道陸雲霞的娘是個喜愛閨女的大富豪,誰還在意那點兒跑一趟的三瓜倆棗,娶了陸雲霞不就能得到所有家産麼?
果不其然,一個年輕的精壯男子人指着何亮道:“你們為了圖财,誰知道能做出來什麼喪心病狂的事兒。那霞閨女好歹是我們村裡的人,哪能給你們害了?”
“雲霞姑娘是我們村裡的人,哪能輪到你們說帶走就帶走?”
見還有些人手中扔舉着叫花雞,何亮忙擋住了腦袋,還不忘道:“你們這就此言差矣了。”
衛離嗤道:“三公子,這裡可不是你們讀書人的地界,滿嘴的聖賢大道理說不通啊。”
何亮似是格外忌諱旁人诋毀他讀書人的身份,當即右手背後,轉向“何明”,質問道:“大哥,你有父親和母親的寵愛還嫌不夠麼?如今還要來與弟弟争這點小錢?”
“喲,這是兄弟反目了?”
似是沒料到自己的弟弟能說出這樣的話,何明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起來,捂住胸口皺着眉,略紅的臉上劃過晶瑩的淚珠,叫人看了動容不已。不過他這副模樣并未被多少人看見,隻因衛離擋在容隐面前,十分娴熟地替他順氣。
“原先我還嫌日頭大,不想來呢,沒想到看的是這樣好的戲,要是沒來我得悔死。”
“誰說不是,你看他就是想把哥哥給氣死。”
聽到這,衛離難得動了氣。他仍舊注視着容隐:“三公子在家中時那般敬重大公子,怎麼離了家便不肯再裝了?”
他的聲音明明聽不怒意,卻讓旁人不寒而栗,周圍調笑的聲音也頓時消失了。如此,就顯得何亮的聲音愈發大了:“大哥,你與你身旁這位是何關系,平江城内何人不知?”衛離刀子般淩厲的目光刺了過去,何亮卻沒有就此收手,“你既為了他不肯娶妻,那便該終生不娶!你要表姐,不是害了她又是什麼?”
話音方落,人群如同開水般沸騰了:
“這倆人還有那層關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