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銘”應該就是那女鬼的兒子了，可惜閻小六并沒有找到他，實在有負她的囑托。

那青鬼嫌她吵，兩指一撚，便将她禁言。可那女鬼都如此說了，這青鬼想必就是在等那叫“賀銘”的人才沒有動手吧，閻小六猜測。不過，在看了一眼他身後的石榴，青鬼卻忽然道：“既然人齊了，那就動手吧。”

衆人：“？？？？？？”

人齊了？

人何時齊了？

不是要等那叫“賀銘”的人麼？

一股莫名的慌亂感迎上心尖，閻小六突然覺得不好，趕緊護着石榴向後退去。“嘭——”“嘭——”兩聲後，他和石榴原先站着的地方果然出現了兩處坑窪。似是有東西在先前他們倆站着的位置炸開了。

不待他看清，背後又是一陣涼意襲來，他一轉身，黑霧之中便突然出現一柄長槍突然抵在了他後心。石榴一側，一把彎刀也朝着他砍了下去。不遠處，被綁在牆上的北辰眉心一緊，司運當即罵道：“操，這群殺千刀的鬼瘋了吧，怎麼連個孩子都不放過……”

閻小六躲開抵在他後心處的長槍，又踢飛石榴身旁的彎刀，耳邊便隻能聽清司運說的兩個字——“孩子”。

等等——

孩子？閻小六好像覺得自己又忽略了什麼。那女鬼之前說什麼來着？賀銘是個長不大的孩子？那遊行祭祀的兩個隊伍裡有孩子嘛？他一邊拽着石榴閃躲開攻擊他的鬼，一邊在腦海中将那兩個遊行隊裡人都過了一遍。

答案自然是沒有的。

這城裡為數不多讓他印象深刻的小孩兒，隻有那個被他從塗山帶出來的小石頭。小石頭的年紀太小，這會兒肯定早就睡了，根本不可能出來跟着祭祀遊行的隊伍一塊胡鬧。那這城裡剩下的另一個小孩兒，就隻有石榴了！

閻小六隐隐覺得自己好像是抓住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又一腳踢開砍向石榴的刀後，身後突然出現一聲尖叫，緊接着他便感覺到石榴整個人都貼在了他身上。北辰立刻喝道：“先生左邊——”

他和石榴的左邊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出現一隻手，伸向石榴。石榴平時的膽子雖然不算小，但到底還是個孩子，被那一隻手吓得尖叫連連，哆嗦着喊了好幾聲“師父”。到這會兒，閻小六才忽然覺得有些束手束腳。

那小紅綢對上群鬼拿着的刀槍劍戟，實在不占優勢，就像是打不死一般，被踹飛之後又會立刻爬起來，前仆後繼的撲向他。自己這邊還帶着一個小孩兒，就算青鬼不親自出手，隻對付他一個，壹青殿的其他鬼可能也夠用了。

那女鬼看清這邊的狀況，魂魄不穩的又晃了晃，咬着牙哀求道：“明祀，明祀你不能這樣，你放了他們吧，賀銘真的是你的親生兒子啊，你放了那孩子吧。”青鬼卻隻是揉了揉被她喊得有些疼的一隻耳朵，下一刻，那女鬼便被他噤了聲。

閻小六有些想罵人，将眼前的一隻鬼甩飛後，司運立刻罵道：“操，閻小六你特麼打架歸打架，能不能看着點……”

被閻小六扔出去的那鬼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司運身邊，貼着牆掉到地上。閻小六毫無誠意的道了兩聲“抱歉”，打鬥間又搶過一隻鬼拿着的最初刺向他的長槍，朝着司運和北辰扔出去。

司運又罵了兩句“卧槽”，可惜閻小六都沒有人理他，他一擡眼，北辰便借了那柄長槍劃破捆在他身上的鎖鍊，雙腳站在了地上。

司運：“……”

北辰将他也從鎖鍊上放下來，閻小六又一次攥着玄一給的傳音玉佩，忙道：“玄一救命——”

做鬼這麼多年，他還從未如此狼狽過，被鬼界一殿追殺。玄一像是就在傳音陣裡等着他，聽見他的聲音立刻道：“怎麼了？你跟青鬼撞上了？”

閻小六心說：“何止”，糾結了一瞬，道：“青鬼瘋了，他要将我和那兩個天上的神官都留下，現在淵印城裡已經沒有多少活人了。”

傳音陣那頭安靜了一瞬，而後閻小六就聽見她小聲道：“這可如何是好，帝君此刻并不在鬼界啊。”

閻小六心中隐隐有些猜測，道：“玄一，有勞你趕緊幫我查一下石榴的生辰和他父母，或許……”他還未說完，玄一便道：“這與你那小徒弟有什麼關系，青鬼不是要你和那兩個神官的命麼？怎麼又扯上石榴了？”

閻小六也無法與她細說，隻得催促道：“說來話長，麻煩你了，快。”

他從前便請玄一查過石榴，但當時隻查了石榴前幾世的死因，并未查過石榴的生辰及父母，從前他隻以為是石榴的命數不好，命本就不長，所以才會幾世枉死。如今仔細想來，一個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的小孩兒，命數即便不好，又怎麼可能會幾世都未長到成年呢？

玄一退出傳音陣，閻小六一邊留意着傳音陣裡的動靜，一邊護着石榴往後退，又退後幾步，便被幾隻鬼逼到了牆角。北辰道：“先生，你和石榴怎麼樣了？”

閻小六剛想說“還好，應該還能應付得過來”，一擡頭，青鬼手中卻是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弓，弓弦被他拉滿，正對着他這邊。閻小六也顧不得身旁那些小鬼，忙道：“鬼王大人先等等，那女鬼說的或許是……”真的！

一句未完，青鬼便松開了弓弦，一支鬼氣化成的利箭便脫弓而出朝着他射出來。

鬼氣化箭，不傷活人，隻誅罪孽深重的鬼，鬼界沒有幾個人想試試那把鬼王弓的威力，畢竟那把鬼王弓是青鬼死後成王用生前的屍身所煉化的，從古至今還沒有幾個人死後能對自己的身體下得去手。隻一瞬，那支鬼氣箭矢便刺穿了閻小六的身體，下一瞬，身後出現一聲悶哼，閻小六回過頭便看見石榴身上插着一支箭貼着牆緩緩地滑了下去。與此同時，那被鎖鍊捆住的女鬼身上也莫名出現了一個窟窿，女鬼頓時淚流滿面，“嗚嗚嗚”的喊了起來，不知道在喊些什麼。

鬼王出手，其他鬼便紛紛退到了一邊，露出空地上的四個人。閻小六趕緊蹲下将石榴抱進了懷裡，聽石榴叫他道：“師父……”他想說些什麼，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一瞬間心亂如麻。

不是說鬼王弓不傷活人的嗎？為什麼……為什麼那支鬼王箭能刺穿他射到石榴身上？

明明石榴是人，他才是鬼……便是石榴與這青鬼恩怨未了，鬼王弓傷了活人青鬼也會受到反噬的啊？就在這時，一陣陰風四起，玄一倏地出現在賀家鬼宅裡，急促地道：“青鬼快住手，再瘋下去你恐怕要真的殺錯人了。”

聞言，青鬼一滞。玄一一擡眸，卻還是僵在了原地。

竟是遲了一步。

石榴靠在閻小六懷裡，半邊身子染了血，縱然知道自己已經活不成了，卻依舊忍不住小聲道：“……師父，我是不是不該跟來……”閻小六想說“是”，石榴卻自顧自地道：“可是……可是不跟來，就再也見不到師父了。我早知道師父想要将我丢下了……”

頓了頓，他道：“可……可我下輩子還想做師父的徒弟……”

閻小六無奈地笑了一下，心道：“做我徒弟有什麼好，經常饑一頓飽一頓，吃不飽也穿不暖。”下一世……下一世他還是希望石榴能轉世到一個富貴人家，一世無憂平安喜樂。

石榴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笑着道：“師父不能再诓我了，我下輩子，隻想做你徒弟。”

閻小六點頭應下：“好。”

石榴笑着笑着，突然吐出一口血。他對閻小六招了招手，道：“師父，你過來一下，我告訴你個秘密。”閻小六湊到他的耳邊，聽見他道：“其實……我早就知道……師父不是人了，……師父沒有心跳……”

閻小六一怔。他卻忽然咳了兩聲，流着淚道：“可是隻有師父對我好……也隻有師父願意照顧我。下輩子，師父不要再把我丢下了……一定要來，接我回家……”

說到這裡，他便氣絕身亡，再沒了生氣。那先前一直嗚咽着的女鬼見他斷了氣，突然發了瘋，震得鎖鍊“嘩啦啦”作響。

閻小六又把石榴往懷裡摟了摟，小聲道：“好。”

正在這時，那女鬼突然沖破了青鬼給她設下的封口咒，“啊——”地尖叫了一聲後，哭喊着罵道：“明祀……明祀你幾殺親子，妄為人父——，你不得不得好死——你濫殺無辜，濫用職權——，鬼君瞎了眼才會讓你坐上壹青殿殿主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