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
“哇——真的有飛魚在跳诶！好漂亮！”
尼高爾的神情高興得像個小孩子。母星地球的自然景觀有多奇妙，他就有多驚異，看見了什麼都會跟大家分享，好比雲的形狀如何，日落時分的海色又是如何變化。阿斯蘭還聽他說要寫一首關于海豚的歌，甚至為此第一次開口抱怨紮夫特關于任務中不得與無關民衆聯系的規定。
阿斯蘭覺得好笑，安慰他拉克絲就在地球上……或許雷也在，隻要完成任務就能聯系上她，說不定還能見面。尼高爾這才少說兩句，然而一瞬間的眼神又讓阿斯蘭感覺這位貌若少女的夥伴并不像他看上去那樣單純。
正想着，那邊尼高爾已經扒在欄杆上連拍好幾張照片，回頭看坐在陰涼處的阿斯蘭，問：“阿斯蘭不來看看？很美哦！”
“不，不用了。”
阿斯蘭苦笑着拒絕，察覺到他笑容裡的勉強，尼高爾露出關心的神情：“你在擔心嗎？”
“诶？”
“沒問題的啦！”尼高爾笑道：“我相信阿斯蘭——不，我相信隊長！”
尼高爾的語氣堅定。從這話裡感受到深重意味，阿斯蘭不由得心頭一突。尼高爾比他還小一歲，從軍校開始就對自己很是崇拜，在小隊中更是時常出言維護他。話雖如此，尼高爾卻比他這個隊長還細心，注意到許多其他人會下意識忽視的小細節，任務中更是穩重可靠，比起事不關己的迪亞卡和桀骜不馴的伊紮古，年紀最小的尼高爾反而更像成熟的大人。
想到這裡，阿斯蘭突然有個問題：“尼高爾……你為什麼會志願從軍？”
尼高爾處處表現得溫柔又活潑，儲物櫃裡塞滿了樂譜，從軍不像是他會做的選擇。這點阿斯蘭疑惑很久了，隻是現在才問出口。
——他一直認為隊裡幾人從軍的原因大約都跟自己差不多。
“啊……這個……”
面對這個問題，尼高爾看上去認真地想了想。
阿斯蘭連忙道：“不好意思，是我多問了。”
“哪裡。”尼高爾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隻是在想，給阿斯蘭的答案肯定不能跟給教官的一樣。”
尼高爾回憶道：“我最開始隻是覺得……‘我有義務保護更加弱小的同胞’，就是諾文貝爾市的那場刺殺。但是後來……”
阿斯蘭：“……後來？”
尼高爾垂下眼簾：“後來，尤尼烏斯攻防戰……降臨……世界樹之戰……我開始覺得，我既然有這個力量，那就要把它充分利用起來。不然如果不好的事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内發生了，而我卻什麼都沒能保護……我大概會非常後悔吧。”
阿斯蘭的胸中又是一陣沖擊。本來以尼高爾的年紀而言，他應該是被保護的一方才對，況且尼高爾的本性也不适合戰鬥。可他卻基于使命感而選擇了拿起槍炮，就為了保護他人。
“那，阿斯蘭呢？”
阿斯蘭嘴唇動了動，腦海中浮現出的記憶卻是自己與基拉的道别和對拉克絲說過的願望，随即便是父親的命令、卡嘉莉的冷眼……“我們還會再見的”、“那你的意志呢”、“戰争的墊腳石”、“……為了紮夫特！”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跟你一樣。”
聽到這個回答，尼高爾又笑了。看着他的笑容，阿斯蘭隻覺得自己錯失太多，在軍校中的三年一根筋都在課業上，早知道就和尼高爾多談談了。尼高爾也在哥白尼生活過，他們原應該有更多共同語言的。那樣的話，說不定自己也能将基拉的事情對他和盤托出……
阿斯蘭并不知道自己在尼高爾看來頗有幾分失魂落魄，後者擔心道：“阿斯蘭……最近，真的沒什麼問題嗎？”
“啊……？”
尼高爾有些不安：“我隻是感覺，從赫裡波利斯那時開始，阿斯蘭就有點不像你自己了……或許也不應該這麼說？總感覺阿斯蘭心事重重，但又什麼都不跟我們說。”
阿斯蘭張了張口，他能說什麼？對面強襲的駕駛員是自己的好友他們的同胞？他說不出來……
“也不是說讓阿斯蘭你什麼都講啦，那樣也太為難你了。”尼高爾歎氣：“隻是，戰鬥中猶豫就太危險了，而且……”
而且，他總有種不安的感覺，好像有什麼大事即将發生。尼高爾的視線在平靜的海面上匆匆掃過，仿佛那塊碧玉下藏着什麼未知的巨獸。他擡手按在胸口，好像這樣就能撫慰正在不安地跳動的心髒。
尼高爾其實不是會多思多想的性子，隻是最近太多事情發生，讓他想不注意都難。
首先阿斯蘭告訴他雷其實是天使MS的駕駛員，駕駛技術不在他們之下。他下降地球前在克萊因府上也沒看到雷，畢竟也算共事過，想去探望雷卻被拒絕，最後甚至完全聯系不上對方，還有忽然高調下降地球的拉克絲……這簡直就像……就像……
——像紮夫特的秘密任務。
拉克絲直接在卡潘塔利亞降落，然而護送她的天使MS卻不是雷駕駛的命運天使，雷又聯系不上。再想到父親在自己出來前暗示的話語和他們與拉克絲一直沒斷過的合作關系，乃至薩拉議長對克萊因派乃至拉克絲隐隐的忌憚。
所以雷與命運天使現在在哪裡？他們準備參加後面的“割喉作戰”嗎？還是另有别的計劃？是紮夫特的計劃還是……克萊因派？不，拉克絲的計劃？
尼高爾定了定神，到底沒說出口，他不擅長掩飾自己，隻得撇開頭去：“無論軍本部在計劃什麼、我們這些執行者又有什麼想法，戰鬥中到底不是思考的好地方，不如等結束了再說。既然坐上了MS，手握扳機的時候我們也隻能做到不後悔罷了。”
尼高爾心虛得明顯，但阿斯蘭卻被他的話震住了，半點沒看出來。
不後悔……他扪心自問，最開始與基拉的戰鬥中他确實沒能下狠手，這才拖到現在。在這期間，夥伴們又經曆了多少次危險多少次差點丢掉性命？尼高爾為了他的使命感又多少次在拼命保護自己？所以，他後悔了嗎？
阿斯蘭放在身側得拳頭捏得發出咯咯的響聲，心終于沉了下來：“你說得對。”
他不該再猶豫。既然走上了這條路，那就貫徹它。不為了紮夫特，也為了眼前的戰友。
“确實，我最近在想一些事，等這次任務結束就告訴你們吧。”
“诶？真的？被我猜中了？”
“唉……是真的。”
“哦耶！嘛……我也不着急，就在去大堡礁的時候說吧！聽艦長說那裡被大洋洲保護得還不錯。”
“啊……等等……不是，門羅艦長能送我們去大堡礁？本部的作戰開始前我們有幾天時間自由行動來着？”
在回plant之前，來一趟純粹的地球之旅也不錯。大堡礁嗎？他也不太懂，想來應該比赤道群島或奧布的風光更美？尼高爾看了一定會很高興吧。
——如果他們能有這麼一天的話……
——那麼，要怎麼樣分出勝負？到哪裡才算結束？
“……知道嗎，你現在看上去就像個準備赴死的死士。”
艙門即将關閉，基拉愕然地轉過頭：“你說什麼？”
卡嘉莉到底沒把話說清楚，歎息也埋在心底。她右手在軍裝前襟捶了下，算是向大天使号示意：“快走吧，趁大霧出海。目前領海外的通訊幹擾最嚴重，等太陽出來就沒那麼方便了。”
基拉隻得說道：“謝謝……再見。”
卡嘉莉朝他點點頭，對接大天使号的升降梯回縮，她轉身離去。
基拉最後再擡頭看了眼船塢總控室，隔着玻璃，他能看見他父母的身影。母親大約是哭了，伏在父親肩頭。距離太遠，基拉看不清他們的面容，恍惚間他似乎也回憶不起他們的輪廓，明明距離赫裡波利斯的分離隻過了一個多月，自己卻感覺有一個世紀之久。
他沒有再看下去，也沒有揮手道别。隻沉默地走進大天使号，任由艙門将自己與父母隔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卡嘉莉或許能想象他現在的心情，卻無法體會他的感受。
為什麼要戰鬥？自己到底是調整者還是自然人？為什麼非是自己不可？為什麼……
問題太多，而基拉已經累了，也不再期待回答。這半個月在曙光社的工作不算繁重，可他的心卻在急速衰老。
夥伴們還充滿信心地想要到達阿拉斯加，但基拉知道他們将面對的是什麼……敵艦、敵軍，和無休止的戰争罷了。
“怎麼啦？”整備班班長馬德克驚訝地看到基拉出現在格納庫：“還沒有戰鬥命令哦。”
基拉扯動嘴角：“等出了領海……紮夫特就會來攻擊了。”
他來到強襲的駕駛艙，熟練地啟動主機選擇裝備。
之前補給時，卡嘉莉返還了一架空中霸王，他的好友托爾也接受完集訓，一會兒肯定會駕駛空中霸王二号機出擊。基拉也試過阻止，到底拗不過托爾，便随他去，隻是跟穆與艦長說好，不讓托爾執行戰鬥任務，盡量遠離戰場。
——既然他們想要陪伴他，那麼他也會拿出相應的回應。
憶起朋友們談及父母時的神情，基拉默默地想，這段旅程，犧牲他一個就夠了，他會讓他們平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