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的話他說不出口,拉克絲了然:“你會把與其相關的人都殺死。”
阿斯蘭胸口幾次起伏,終于吐出一個字:“……不。”
拉克絲眼睛微微睜大。
阿斯蘭目光變得決絕:“我或許會把相關的人都殺死,為了防止反中子幹擾器的情報洩露。但這是議長的命令,不是我。”
這場戰争中他得到了什麼?星雲勳章?駕駛正義的資格?這些就是他所堅信并為之戰鬥的東西?不。
“為了保護plant,我會做任何事,毫不猶豫地開槍,包括核武在内!可……”
可這就是正确的且唯一的做法了嗎?
他太渴望一個答案了,作為紮夫特正規軍,用好友的生命換來榮譽的勳章,他根本不想多看它一眼!勳章的存在無時不刻地提醒着阿斯蘭:這就是仇恨的終點。
拉克絲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問:“你後悔了麼?”
阿斯蘭回答不出來,但拉克絲從他閃動的眼睛裡看出來了。
她放松地笑了:“那我送阿斯蘭一份禮物好了,阿斯蘭還有後悔的機會。”
“自由就在地球,我的禮物是自由的駕駛員。阿斯蘭要不要去看看?”
Plant軍港。
PS裝甲啟動,機體表面染上深紅色。
X09A-Justice——讓早已迷失正義的自己來駕駛,實在諷刺不過。阿斯蘭心想,可或許這也是那位司掌正義的女神的意志,是她冥冥中做出的安排?
忒彌斯蒙着眼睛,不是失明而是自我約束,是她的選擇。
而自己又有何權力奪取他人的生命?擅自将複仇認定為正義,為了彌補心中的悔恨、掩蓋自己的弱小而拿起武器,将槍口對着無辜的人……他蒙上了雙眼,卻不是約束自我而是自欺欺人。
殖民星内還回蕩着拉克絲演講的聲音。
“……相互射出的炮火,除了奪走生命,還能傳達什麼東西?不斷擴大的戰場,除了仇恨與犧牲,我們又得到了什麼?看看戰争留下的痕迹,我們能為之自豪嗎?”
“為了結束戰争,一面高呼和平,一面高舉武器,并解釋為無可奈何……我們到底想得到什麼?我們到底在與什麼作戰?戰場上每天都有自己所愛的人死去,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才可以停止這仇恨的鍊鎖?”
“plant的人們啊,請與我一起思考。我們需要為之戰鬥的,到底是什麼呢?”
後悔的機會、地球上的禮物、自由的駕駛員……阿斯蘭心中隐隐所有預感,深紅色的機體從港□□出,向無垠星海飛去。
“——願吾等的正義有星辰庇佑!”
***
卡潘塔利亞的紮夫特軍傾巢而出,湧向維多利亞港。
雷在卡潘塔利亞的醫院裡醒來,他拔掉吊針,揮開上前阻攔的醫務人員,跳下床就要往外走。
“喂!你瘋了嗎?!”
一位醫生試圖阻攔他,反被雷揪住領子:“我的機體在哪!”
眼前的人太陽穴青筋暴露的樣子着實可怕,醫生慌忙道:“我們沒動它,就在港口的格納庫!”
雷放開他,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他要盡快把情報傳回plant。
雷也跟随部隊去了阿拉斯加,他知道自由會從天而降,本以為自己在外圍觀戰就好,沒想到卻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
海邊懸崖因為紮夫特的狂轟濫炸坍塌了一部分,露出裡面建築一角。雷正巧停在附近,看到露出的空洞後以為裡面不過是軍事設施的一部分,他随意掃了眼攝像機捕捉到的畫面,其内部滿是血色和火光。
另一頭紮夫特還沒攻入JOSH-A,地球軍不是應該還在撤離麼,怎麼像搞出了内亂似的……雷感到不對勁,正規軍訓練給他留下的敏銳令他選擇進入該設施一探究竟。
從建築暴露在外的一角進入,裡面像是某種高精實驗室,大火蔓延,實驗室内的自動滅火設施卻沒有啟動。還未被火舌舔舐的地面、牆壁上有着大片血迹、彈孔,仿佛有人在内部擡槍掃射過一樣。
再往内走一點,玻璃櫃似的聯排展示架、用鋼筋圍起來的訓練場……血迹的主人也找到了,訓練場中一堆屍體正熊熊燃燒,散發出刺鼻的氣味。
雷感到自己的胃好像在抽搐緊縮,駕駛服的氣密頭盔幫他過濾了煙塵和有毒氣體,令他作嘔的是人類從未停止過的惡行。
他壓抑住情緒,四處尋找還算完好的設備,明明周圍燃着大火,他卻感覺自己仿佛行走在冰窟之中。
然而這裡顯然不同于上輩子在羅德尼亞被發現的設施,阿拉斯加是有預謀的殺人滅口。所有電子設備都被破壞了,紙質文件被扔進屍堆裡一起燒毀。
雷開着駕駛服内的通訊器錄像,四處尋找,終于在玻璃櫃角落裡找到一打表格。這上面記錄了一串名字、頭像,後面是他們的各項成績。有的人被标為CO,有的被标為PI,這分别是調整者Coordinator,和強化人Power-up Implant的縮寫。
關于C.E.60年前後地球聯合所開展的非傳統的基因調整研究,即針對人類的某些能力進行特化從而制造超越調整者的強化人。出于某種物傷其類的情感,雷對這個研究計劃了解頗深。
由當時的大西洋聯邦國防産業理事和藍色波斯菊盟主穆爾塔·阿茲埃爾投資開發的生體CPU項目就是其中之一。這本該是一件反人類的惡行,卻因為有了地球聯合暗地裡的支持而有恃無恐。
他們最開始的目标是開發戰鬥用調整者來對抗plant,可調整者沒那麼容易被控制,逃走與叛亂頻發。再加上藍色波斯菊對調整者的厭惡,所以生體CPU的素體轉而以自然人為主,其中也包括極小部分的克隆人。
雷一目十行地掃過幾頁表格,翻頁時手都在抖,呼吸急促。當視線落在某個人臉上時呼吸一窒,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這處設施承接了大西洋聯邦的某個計劃:培養更多具有高度空間認知能力的駕駛員。雷在表格中看到了一張與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少年的臉。
情緒的劇烈波動令雷放松了對環境的警惕,等他擡起頭,面前的玻璃門上反射出了一張陌生的年輕面孔。雷反射性地低腰閃避,下一瞬身前的玻璃門在槍響中應聲而碎。
設施裡居然還有活人!雷轉念一想,畢竟是要抛棄整個基地的作戰,考慮到時間,第一批合格的生體CPU也該“出廠”了。于是幹脆将餘下不合格的廢物趁此機會一并滅口,再留一個必定死在獨眼巨人中的強化人在這兒以防萬一。
這個強化人似乎完全沒有活下去的計劃,走在濃煙和火焰之間連過濾面罩都沒戴。他拿着把手|槍,幾連射讓雷隻能縮在金屬的試驗台後。雷也抽出了手|槍,卻發現自己的雙手顫抖得連槍都握不穩。
可惡啊!他憤怒地錘了下右手,相同的慘狀不是已經見識過了嗎,為什麼還擺脫不了它的陰影!
強化人換彈匣的空隙轉瞬即逝,通向崖邊缺口的通道又在強化人身後。雷看了眼設施更深處,天知道獨眼巨人還有多久啟動自爆,他必須盡快出去。
雷把手|槍放回槍袋,抽出氣密服内的折疊刀。這種狀态下近距離使用手|槍太危險了,他決定賭一把。
強化人放輕了腳步繞開雷藏身的試驗台,如雷所預料的那樣從右前方的試驗台後閃現,同時開槍朝他藏身的地方射擊。
論身體素質,現在的雷可能無法與強化人相比,但是經驗……
強化人開槍的同時發現自己撲了個空,與此同時身旁的試驗台側面竄出一道人影,微小的刀光閃過,強化人吃痛,拿槍的手同時受到重擊,槍掉落在地。手臂被捅傷,但這一擊也令強化人意識到伏擊自己的人力量不如他。
判斷得出結論,強化人沒有去撿槍,而是反手抓住雷持刀的手臂,另一隻手閃電般地伸向他的脖子。
就在這瞬間,強化人看清了雷的臉,他的動作忽然停住,驚訝地說:“普雷亞,你沒走?”
下一瞬,雷撿起了槍,極近距離内子彈自下而上貫穿了強化人的腦袋。
雖然在最後關頭勉強逃出獨眼巨人的範圍,單機回到卡潘塔利亞後雷還是暈倒了,生理和心理的壓力皆有。
他的精神承受不住在JOSH-A看到的一切的沖擊,才經受過基因治療的身體也無法負擔命運的最高出力。他昏迷後命運駕駛艙内的生命檢測裝置報警,機庫的工作人員才手動打開艙門将他送去醫院。
雷用命運的主機聯系附近的克萊因派,他們會通過終端機将他發送的視頻轉給遠在plant的拉克絲。做完這一切,雷在駕駛艙的椅子上蜷縮起身體,将臉埋在膝上。
“勞·魯·克魯澤……到底是你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