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交談的時候，狄娜帶着拉克絲躍上四樓，來到基拉與穆·弗拉格身邊。

基拉緊張萬分，伸出手拉着拉克絲到牆角藏好，壓低了聲音說：“你怎麼來了！”

穆也說：“就是啊，太危險了，你的護衛們居然沒攔住你？”

“沒事，我很小心的。而且多一個人手不是更有利？”拉克絲看了眼他用手捂着的腰側，拿出收在駕駛服内的便攜急救包：“您中彈了？”

“流彈而已。”穆接過小包，拿出一管止血凝膠噴在傷口上，薄薄一層膠體很快成膜，止血的同時疼痛也被清涼感取代。

“wow，不愧是調整者的科技，謝啦！”

“穆先生！”

他的語氣太過松快，被基拉提醒似的叫了一聲。基拉問道：“所以這是怎麼回事？外面的戰鬥怎麼樣了？”

穆看了眼在下面隔着一層樓與克魯澤對峙的人，也問道：“他們口中的‘孩子’是誰？”

拉克絲思考後，回答：“雷·紮·巴雷爾，他是我的……朋友。”

說着，她看向基拉：“此前，他一直在地球，救下你的就是他。卡潘塔利亞淪陷後，雷MIA了，但我們猜他被帶到了這裡。現在看來，我們猜得沒錯。”

“原來是這樣……”基拉低聲道：“難怪你要離開plant來孟德爾。”

拉克絲猶豫道：“不隻是因為這個……”

克魯澤忽然擡高聲線：“也罷，既然來了，就帶着你的朋友好好看看這個地方，這一切的起源之地。”

腳步聲響起，穆首先沖了出去，追着克魯澤的步子穿過環形的長廊。出了通道口，他們才發現走廊對面另有一片空間。

下沉的中央區域立着兩排約一人高的柱狀容器，容器與容器之間被某種類似冷卻液的藍色液體灌滿。每個柱狀裝置上還有屏幕，似乎是用來實時監測容器内的狀态。機構早已關閉，可這些裝置卻仍在運行，屏幕亮着，總控台下方密密麻麻的電纜與容器連接在一起。

就是這裡了，拉克絲擡頭看了眼通道外嵌刻的字母：

[Prof. Ulen Hibiki

M.D., Ph.D.]

——尤連·響教授，醫學博士。

她向狄娜打了個手勢，指向兩列容器對面的總控台。

“基拉，對你來說，這一切應該很熟悉吧。”克魯澤的聲音從長廊對面的房間傳來，在幽暗的環境中聽上去就像來自地獄的低吟：“這裡可是你誕生的地方，你真正的故鄉。”

基拉重複道：“我的故鄉？”

“趴下！”穆一把将試圖探出身子的基拉摁下去：“那是敵人，紮夫特的勞·魯·克魯澤！敵人的胡說八道别動不動當真！”

“我在胡說八道？”克魯澤低笑道：“吉爾伯特，你要不要向你的新朋友解釋一下，為什麼命運把我們帶到了這裡？”

不緊不慢的腳步聲拾級而上，迪蘭達爾穿着白大褂的身影穿過長廊，來到圓柱狀容器旁。他的裝束與在場的其他人格格不入，卻與眼下這詭谲的環境異常相配。

穆在迪蘭達爾經過自己身前時把槍口轉向他，即便是基拉的朋友帶來的人，剛才他們的對話足以說明迪蘭達爾與克魯澤有交情，而且從頭到尾克魯澤僅在不知道他是誰的時候朝他開過一槍。

迪蘭達爾友好地朝穆颔首，給出了最簡練的答案：“因為基因。”

克魯澤揚起聲音：“是啊！因為基因！由第一位調整者——喬治·格倫所開啟的門扉！”

迪蘭達爾腳步不停，朝走廊最裡側的房間走去，穆趕緊跟上，從半開的門内|射出的子彈擦着迪蘭達爾的衣擺打在穆腳邊。

迪蘭達爾的步子仿佛被丈量過，完全不受身旁的槍戰影響。他就像個來朝聖的學者，一步步走入銘刻着先輩豐功偉績的殿堂。

基拉緊跟在穆身後進入房間内，一進門，入眼的便是布滿左邊整面牆的玻璃瓶，還完好的玻璃瓶裡都泡着标本。待眼球逐漸适應黑暗，基拉定睛一看，那些形态各異的标本竟然都是人類胎兒，不由毛骨悚然。

“基拉！”

穆突然使勁按下基拉的頭，子彈從他們頭頂劃過，身後的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

“基拉·大和。”黑暗中傳來克魯澤嘲弄的聲音：“懷念這個地方麼？”

他怎麼可能知道這個地方，基拉在心裡反駁，他連L4都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他怎麼可能知道，更别提懷念。

但是心底又有另一個聲音在提醒他——還記得卡嘉莉的那張照片麼？

槍聲再次響起，穆朝對面深不見底的黑暗開槍，卻在下一刻躲避不及，右臂被擊中。

“穆先生！”

基拉從回憶中回過身來，不顧子彈打在自己身邊，沖到穆藏身的沙發後面。

“您怎麼樣了！”

“呃……”

黑暗中看不清顔色，血粘上手套後粘膩的觸感卻異常明顯。

“放心……我是不會殺他的，穆·弗拉格，至少不是在這裡。”

又是一陣換彈匣的聲音，緊接上膛。克魯澤在黑暗中把槍口移向沉默的某人，說：“而你，吉爾伯特，你就這麼确定你不會死在這裡？”

克魯澤諷刺道：“或者說，你的‘命運’就沒提醒過你——你的死亡會在何時降臨？”

幾樣硬物被扔到基拉和穆藏身的沙發旁，嘩啦散了一地。那是個相框，以及一打相冊。相框照片上的畫面卻十分熟悉，和卡嘉莉從烏茲米那裡拿到的照片一模一樣——年輕女子抱着兩個襁褓中的嬰兒。

基拉呼吸一窒，心中莫名的惶恐終于得到證實。穆則驚愕道：“父親！？”

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張掉出相冊的照片中有個年輕男子，肩上坐着一個小男孩，兩人有着相同的金發。

穆難以置信：“這是為什麼……”

迪蘭達爾終于出聲：“阿爾·達·弗拉格……大西洋聯邦的豪族末代、孟德爾人類基因調整實驗室最大的投資者……”

他看着克魯澤從黑暗中走來，槍口對着自己，口中說出的是照片上年輕男子的生平：“與此同時，阿爾·達·弗拉格也是另一項技術最早的嘗試者——克隆人。”

“你說什麼？！”穆驚駭道：“不可能！”

“沒有什麼不可能。”克魯澤揶揄道：“貪婪的人類，妄圖用金錢收買死神，卻又被死神愚弄。”

“我就是你父親的克隆人！”克魯澤大聲道：“是你父親、阿爾·達·弗拉格的罪證之一！而另一份罪證——”

“基拉·大和，”克魯澤的話裡充滿惡意：“你應該已經猜到了吧，現在的父母并非親生父母。而你親生父親的名字就刻在外面的牆上——尤連·響。”

這話恍若晴天霹靂，在基拉腦海中炸開，可他卻并不感到驚訝，隻有滿心苦澀。

他與卡嘉莉是雙胞胎，卡嘉莉承認她并非烏茲米親生，而照片上的女子卻又不是卡嘉莉或自己的母親，也就是說……

忙碌但溫和的父親與幹練又親切的母親浮現在基拉腦海中，他們從不向他解釋，為何要讓自己成為調整者。問題的答案其實一早便擺在他面前了，隻是他固執地不願承認。

“我想也是，要是知道，你就不可能這樣簡單的長大……”克魯澤的聲音裡竟有幾分羨慕，“一點陰影也沒有，像個普通孩子。”

克魯澤的聲音已近在咫尺，如果現在回頭開槍，說不定能打中，但基拉卻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當阿斯蘭說起你的名字時，我真沒想到你就是他，我還以為那對雙胞胎早就死了。尤其是你，畢竟當年你和你父親尤連·響都是藍色波斯菊的首要目标。”

“可你卻活下來了，走上戰場後還仍舊活着，甚至創造出‘不沉之艦‘的奇迹。”克魯澤的語氣開始變得憤怒：“這不是在強迫我這種人也要去相信嗎？相信他們那瘋狂的夢想！”

基拉聲線顫抖：“你到底要說什麼！”

與其一點點地給他的回憶鋪上陰影，不如一次性揭開，好讓他明白自己身上背負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你是人類的夢想——最頂尖的調整者！”克魯澤用贊歎般地說道：“為了這個願望，你的父親，響博士開發出人工子宮——也就是你們在外面看到的那些機器。他們大量犧牲與你有着相同基因的兄弟姐妹，隻為得到你這麼個獨一無二的結果。”

與頌揚的語調相反，語言的内容是冰冷的，就像要為被獻祭的無辜生命發聲，克魯澤的聲音仿佛惡靈從地獄爬上人間，誓要奪回一切。

基拉的呼吸急促起來，他想到外面那些容器，一排排屏幕中跳動的數字，還有滿牆的玻璃罐标本……人類胎兒被做成戰利品，炫耀般地被擺在入口處，讓任何進門的人都能在第一時間看到實驗室主人的傑作。

或許，自己本該是其中之一？他忽然感到想吐。

跟貓捉弄獵物似的，克魯澤繼續着他那與毒藥無異的話：“自從喬治·格倫打開了那扇禁忌的門，人類的欲望開始肆無忌憚。”

“完美無瑕的外表，無一不精的才能……隻要有錢，全部都想據為己有。孩子成了父母的裝飾品、雙親成就的象征。自己有的，孩子必須繼承，還要做到更好。自己沒有的，全都寄托在下一代身上，用來替自己完成夙願。”

克魯澤跟随着兩人躲避的腳步，把房間内的燈一盞盞打開。落了灰的胎兒标本、散落在地的照片與資料，翻倒的長椅、破碎的電子屏……一切的一切全都展現在他們面前。

“人類踏入神的聖域，把神的奇迹當作玩具恣意擺弄。為了用錢去購買夢想，你父親接受了弗拉格的投資，制造出了我這個克隆人，又用這筆錢換到了他想要的成果。”

基拉感到渾身發冷，所以他的命運，早在出生之前就被定下了嗎？

“可是，神卻不願意輕易讓人類得逞。”說到這，克魯澤語氣愉悅起來：“響博士失敗了無數次，終于發現母體才是最大的不穩定因素。早産、流産，多少生命在這個過程中湮滅。所以你父親把母體撇去了，用穩定的人工子宮代替人類的母親，這才制造出了你。”

多麼可笑啊，被制造出來的，人類的夢想。

自從基因可以被調整被編輯，後代便不再是所謂的愛的結晶，生命被制造出來也理所當然。哪怕犧牲再多又如何，隻要得到最終的成果，一切都是值得的。一個成功便能與無數犧牲相抵。

他并非誕生于祝福之中，而是人類野心的産物。

“——基拉！”

回過神，他已經被穆撞倒在地，槍聲在耳旁發出的爆響刺痛了鼓膜。穆護着基拉将他拉起來，朝克魯澤還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