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用自我介紹嗎？這個時代，沒有一個智慧生命不知道她是誰吧？

但這句話就是有着超越語言的魔力，讓少年腦中原本紛雜的念頭和混亂的情緒瞬間被抽離，注意力被一隻無形的手輕柔又不容拒絕地轉移到眼前說話者身上。

“初、初次見面……”少年看着她的眼睛，磕磕絆絆地回答道：“我、我叫……”

最後關頭，他好歹咬住了本該脫口而出的名字，把它咽回肚子裡。

拉克絲并不在意少年警惕起來的目光，她一手扶在椅背上，繼續望着少年的眼睛，語氣真摯：“我是來向你道謝的。”

少年愣了愣，道謝？對他這個又潛入又偷機體還打壞了永恒号的人？

拉克絲笑着提醒他：“你剛從地下出來的時候，是看到我們了，對嗎？如果沒有你在，我就不能站在這兒和你說話了。”

少年也想了起來，神色讷讷。在那雙藍眼睛的注視下，竟感覺有些不好意思。

拉克絲微笑道：“其實别看雷和卡嘉莉那個樣子，他們也很慶幸有你在。”

“诶？”這話讓少年切切實實地震驚了，就剛才他們還一個威脅他要上刑另一個威逼利誘讓自己開口呢。

“如果沒有你幫忙，宇宙港附近的避難絕不可能那麼快完成，損害也會大上好幾倍。”拉克絲神情真摯，加重了語氣：“因為你的行動、你的選擇，讓無數人得以生還，包括我在内。所以，還請讓我代替他們對你說一聲：謝謝。”

少年愣住了，反應過來後慌忙道：“不、不用……我……那時候、那是……我……我才應該道歉……”

拉克絲的話讓他有種恍若夢中的飄然感，原來……他此行并不算完全的失敗？他也拯救了别人？媽媽其實很慶幸自己來了？

也就是說……他其實……做對了選擇！他有幫上忙！

見少年剛才還黯淡苦悶的眼睛忽然亮起，拉克絲微笑着……心裡歎息：真是個單純又溫柔的孩子。

——那她就不客氣了。

拉克絲語氣輕緩：“以卡嘉莉的身份，這些話很難對你說，畢竟那台機體又是身份問題又是裝備問題的……”

少年飛快搖頭搶答：“沒事沒事，我明白的！”

在他那邊，初号機一直被藏在曉之島的地下機庫裡，一同在此處存放的還有自由和正義，以及初代強襲、聖盾的部分殘骸……他妹妹第一次跟着他偷溜進去的時候毫不留情地吐槽：這裡根本就是個MS墓地吧！

從那時他就知道，别看母上大人平日裡雷厲風行說一不二，其實是個很戀舊的人呢。

相比之下，父親就不像母親那樣什麼都舍不得丢，對他來說一切都是身外之物……除了永遠藏在領子裡的那枚哈烏梅亞石項鍊。

這麼想着，少年偷偷往外瞄了一眼，可惜門掩上了，看不見“父親”的身影。

拉克絲仿佛沒注意到他的視線，笑眯眯道：“看來你很了解卡嘉莉？”

少年想也沒想：“那當……”

他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身份是個俘虜啊！于是趕緊停住，差點沒咬着舌頭。

“不用緊張。”拉克絲失笑，随即安慰道：“我們也知道，你有你自己的考慮，誰都有說不出的困難。放心，你要是不想說，我們是不會強迫的。”

也用不着強迫，拉克絲心想。先不提卡嘉莉的後手DNA檢測，就憑少年在她面前的反應……首先，對卡嘉莉的超出常理的關注和了解，說明少年應該是奧布出身，甚至生活圈很可能就在五大氏族之中；第二，面對審訊官，無論對方身份是什麼，少年難以掩飾的熟稔口吻與放松的精神和姿态都說明他不僅沒經受過訓練，而且……對審訊官很是信任。

身為俘虜，審訊官态度再怎麼強硬、脅迫，都是正常的，更何況犯下重罪就要面對結果。可少年卻……在發覺雷要刑訊逼供自己時、在聽到卡嘉莉說到判刑時，他無意識地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似乎不理解他們居然會這麼說。反而當拉克絲說到慶幸與感謝時，他很快接受拉克絲的說法，并信以為真。

拉克絲心想，排除精神障礙，比如妄想症……那結果隻有一個——這孩子是真的沒有懷抱惡意。

少年不知道拉克絲已經在考慮他有沒有什麼精神疾病了，他聽拉克絲說不會強迫，竟真的放松了下來——當然基本的俘虜自覺還是被他重新在腦海裡吊起，力圖不再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

他甚至注意到拉克絲右手扶着椅背是為了借力，外套下方的左肩還纏着繃帶。說了這麼久，拉克絲唇色一直有些蒼白，氣息也透着虛弱，顯然身體狀況不适合久站。

“您……”少年忍不住道：“您要不坐下來吧？反正有椅子……”

……所以奧布的五大氏族，究竟哪家能養出這樣單純的好孩子，拉克絲百思不得其解。據她所知，這些大家族的年輕一代不是眼高于頂就是不學無術，或者像薩哈克家那樣直接把繼承人做成調整者玩養蠱。除了阿斯哈家，哪家都沒有夫妻美滿家庭幸福的成長環境……就連老烏茲米都一生未婚呢！

她扶着椅子坐下，笑眯眯道：“謝謝你，很有紳士風度哦。”

少年果不其然微微紅了臉，低下頭不好意思道：“哪有……”

拉克絲繼續在腦海中勾勒少年的家庭背景：他家庭中的男性長輩性格應該都不差，注意細節、體貼他人，隻有從小就被言傳身教耳濡目染，才能在最叛逆的年紀裡也保持着好習慣……或許他的家庭中還有一個需要他照顧的角色？是年邁的長輩？還是年幼的弟弟妹妹？

“不過，小小年紀就離開家，來到宇宙中的阿爾戈……這真是了不起。”拉克絲微笑地感慨：“周身萬籁俱寂，隻有艦艇引擎的細微聲響，宇宙航行的孤獨感可是很難熬的呢。”

“這倒沒什麼……”少年還有些不好意思，卻也忍不住笑了：“無論看多少次都會覺得宇宙很美啊，何況，航行中也有許多事可做。看看書，聽聽歌看電影都很容易打發時間。”

拉克絲笑眯眯道：“啊啦，居然是看書？不打遊戲嗎？”

“這……”少年如果不是雙手還被拷在背後，恐怕已經撓着後腦勺幹笑了：“偶爾打一下……不會全程都玩的啦……”

拉克絲腦海中的圖景又多出新的問題和新的猜測：明明她和少年的年齡差距隻有六七歲，她不僅态度友好而且還示弱，為什麼少年卻表現出了面對着長輩的态度？因為他家庭中的女性長輩比較嚴厲？還是少年僅僅是對她态度不同？

奧布，有哪個活動圈子與阿斯哈家有多處重疊、且家庭和美、男主人性格溫和情緒穩定、女主人強勢……不，是女性家主……的大氏族？

并且，無論少年是一時沖動幹跑來阿爾戈，還是出于什麼特殊目的，他都有直接或間接了解到卡嘉莉或自由/初号機的狀态的渠道。從這點看，少年的信息源至少是奇薩卡或西蒙茲這個級别的人，再不濟也是曙光社高層，最好是能同時掌握曙光社與遠在plant的她的動向的人，于是範圍又能縮小很多……

拉克絲一邊思考，臉上分毫不顯，仍在用開玩笑的口吻與少年交談：“家裡管的很嚴嗎？害怕被家裡人知道你在阿爾戈？”

“嚴倒是不嚴……但一般來說都會害怕吧……”少年忸怩道，沒有發覺自己正在一點點踏出邊緣：“本來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畢竟還是發生了意外，你的家人會擔心的。”拉克絲注視着少年，心想或許他也跟洩露自己的避難路線的人有關？無意中參與了這個過程？這個念頭在拉克絲腦中一閃而過，随即被她否認。

奧布要對她不利？理由太少了。她和卡嘉莉是plant與奧布的紐帶，得罪調整者之國對奧布沒有好處。

……不，等等。真的沒有好處嗎？

拉克絲忽然想起卡嘉莉被奇薩卡叫走時的背影，她身旁一個調整者都沒有。

卡嘉莉的個人團隊中明明有調整者存在，比如西蒙茲，她甚至是從烏茲米時期就被重用的老人了。但是最近……至少最近一年，她在卡嘉莉身邊見到西蒙茲的次數，會不會有點太少了？

反過來推，如果plant發生了什麼足以動搖根基但又不會徹底亡國的大事，對奧布來說又有什麼好處……對奧布的調整者，又有什麼好處？

五年前，大批奧布調整者因為戰争而遷往plant，那麼留下來的人呢？不願意離開地球的調整者，往往不是因為親人還在地球就是因為母星更令人有安全感。試想，地球發生核戰争後人們總能找到還能生存的土地，plant一旦被核攻擊，住在玻璃沙漏裡的人們還能逃去哪。

地面上對調整者最友好的國家除了大洋洲就是奧布，前者已經被plant控制，且經濟建設各方面遠落後于奧布，而奧布卻還掌握在自然人手中，調整者的數量占奧布總人口10%不到。

再結合奧布國内自然人與調整者的矛盾凸顯的傳言，拉克絲腦中不可遏制地升起一個荒謬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