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一隻手,伸向馮,那是希冀重歸于好的訊号。
然而馮沒有動作,他隻是低頭看着地上的尤梭,平和的眼神中沒有憎恨,反而盡是寬容,「我不是馮,我的名字叫做哈蘭·戈斯。」
他說完這句話,周身的空氣開始扭曲起來,像一個混雜了過多顔色的調色盤。
面容開始模糊,身型也在改變,片刻之後,他俨然變成了一個長發的男人,身穿一襲深灰色的長袍,雙臂無骨似的垂在身側。
「真是見了鬼了!」親眼見到這場變化,有人驚訝地發出感歎。
「哈蘭……戈斯。」尤梭模樣震驚,反複咀嚼着這個名字,「……你是上一任候鳥山工廠的掌控者。」
哈蘭近乎悲憫地看着他,「我的家族世代守護着工廠,如果你們願意去翻一翻殘破的史書,或許能在其上找到這個姓氏。」
背後,有人小聲議論着,「他不是普通人……和那個諾特斯一樣。」
哈蘭繼續闡述,「曾經,一百三十多家工廠遍布各地,現在已經叫人們搗毀了半數,再這樣下去,石劍醇的供應不足,你們腳下的土地崩解也隻是時間問題。」
「哈,又來一個危言聳聽的瘋子。」一個瘦臉的光頭大聲嚷嚷說,他皮膚有着風吹日曬的黝黑,「這些話我們早就聽膩了,總說星球要瓦解,可大家夥誰看到半點征兆了嗎?沒有。」
另一個腰背岣嵝的男人也應和,指着哈蘭的鼻子說:「你和那個諾特斯是一夥的,都是既得利益者,沒人會信你的鬼話!」
不知為何,風向突然改變了。
得知哈蘭是候鳥山工廠曾經的經營者,聽到那些與他們的願景相違背的話語,這些人就換了一副嘴臉,仿佛全然忘記不久之前将他們從爆炸中救出來的人就是這個哈蘭。
長發的男人看着那些轉瞬間便背叛他的人,不悲不喜,仿佛對這一切的情況都有所預料。
「兄弟們,把他和尤梭都抓起來,候鳥山工廠就全都是我們的了!」
激進者高喊着沖動的話語,它感染了人們,使他們奮起高呼。
包圍圈的中心變成了兩個人,現在哈蘭也在其中了。
但他依然很平靜地望着這一切,就像沒有什麼是不能被寬容的,沒有什麼是不能被寬恕的。
「我一般不會對人這麼做,萬物都有其命中注定的因與果,我從不妄加幹涉。」哈蘭的音色猶如布道一般,聽起來像是飄在天上。
可惜地面的人似乎不懂這些,他們按住他的肩膀,讓他彎下腰去,近乎匍匐在地。
哈蘭表現得十分順從,模樣看起來幾乎像在忏悔,「但是我做錯了一個決定,使我的友人深陷深淵,使世道愈發動蕩不安,所以,我也隻能用一個過錯彌補另外一個過錯。」
「喂,看着點尤梭,他要跑!」
「攔住他!」
一片混亂之中,人群向窗口簇擁。
尤梭半個身子已經探了出去,然而卻被抓住了手臂和腳踝,他回頭大喊着,「放開我!」
「想跑?你還沒為欺騙我們而付出代價!」
「你今天死定了,尤——」
就在這毫無預兆的一刻,所有追讨的話語戛然而止。
時間就像靜止了一樣,辦公室中憤怒的人群全都不靜止動了。
窗口的尤梭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眼前這一幕。他雖然看起來并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十分敏捷地抓住了這個時機,甩開手腳上的束縛,一下子靈活地翻窗而出。
辦公室中,壓制着哈蘭的兩個人松開了他,還十分恭敬地将他攙扶起來。
聲音顫抖,他們在懊悔,「請您寬恕我們的無禮……」
其他人也湊了上來,十幾個人圍在哈蘭的周圍,但這回卻不是要抓捕他,而是畢恭畢敬地向他臣服。
剛才那嚷得最兇的光頭如今頭低得最低,語氣中是對自己全然的懊惱,「我真是鬼迷了心竅,為什麼沒能早點理解?您當然是為了拯救我們所以才出現在這裡,您所說的一切不應遭到任何質疑。」
還有人說:「我們現在徹底明白了,自己在做的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
「請您寬恕我們,引領我們,拯救這片即将傾頹的大地,讓我們幸福平和地生活下去吧。」
「嗯。」哈蘭用一個音節回應。
他的目光瞥向窗戶的方向,尤梭剛剛就從那裡逃離。
「對他無效嗎……」他自言自語。
最後一幅畫面,定格在尤梭逃脫的那個窗口。
窗戶外面是灰蒙蒙的天空,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一切靜悄悄的,但又沒那麼平靜,仿佛随時會有什麼可怖的東西從那空白的缺口處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