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楚均——”
玉姐踏着細長的高跟鞋從宴廳趕過來,濃長的眉毛揪成一團,她看見陸沐景也在,腳步停了一秒,猶豫地放慢速度。
陸沐景不用問都能猜出來她剛才在替甯楚均和其他人應酬,也是通身的酒氣,隻是沒甯楚均那麼濃,眼神清亮。
玉姐和陸沐景兩人連着叫了幾聲甯楚均才緩緩睜眼,迷茫地盯着他們兩個。
玉姐讓陸沐景搭把手把甯楚均的手臂抗在她的肩上,又給小吳打了電話讓他在電梯口接應。
陸沐景見她要帶着甯楚均回去,多問了一嘴∶“付導那兒說了嗎?”
“說了。”玉姐扯着甯楚均回去的背影像兩頭亂撞的小獸。
陸沐景對着天台對面的夜景長呼一口氣,說不定醉意能通過空氣傳播,他現在心髒跳得有些快,頭也暈得難受,肩膀仍然殘存甯楚均的餘熱。
葡萄酒的香氣在空中飄蕩,呼吸之間想到的全是甯楚均醉酒的神态。
别想了,别想了!他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臉。
“明天就開機了,可别腫着臉拍戲,柳應眠是劇裡有名的美男子。”
歲月沉澱的穩重聲線裡自有生來的從容,語氣裡藏着幾分笑。
陸沐景沒有站起來迎接,連腦袋也沒有轉過去,恹恹道∶“付導好。”
“真是被寵壞了,要是我脾氣差點,你就得被穿小鞋。”聽起來付謹并不生氣,自顧自坐在陸沐景對面的椅子上。
陸沐景聞言擡眸,定定看着眼前的知名大導,問∶“甯楚均會被穿小鞋嗎?”
付謹冷淡聳肩,說∶“有你這個少爺替他擋酒,劉總不敢搞小動作。”
陸沐景皺眉,付謹看着這個一無所知的年輕人,笑∶“劉總在你面前那個嚣張的勁兒全沒了,不是背景比過他的,他哪能讓人這麼橫。”
原來是知道他是誰,陸沐景忍着惡寒想了想劉總,懷疑道∶“有嗎?我怎麼看他還是那麼欠揍。”
“估計是你家人交代過别太刻意吧。”付謹手裡端着酒杯,抿了一口酒。
陸沐景抱臂,眼神略帶審視,問∶“付導,和我說了這麼多,我爸沒告知你?”
“說了,不過沒用。”付謹說,“我不吃這套。”
“那是,畢竟演員被欺負,那又不是在你拍攝期間搞的,影響不了你的作品。”陸沐景冷笑。
“很多人踏入這個圈子都要經曆這個過程,被迫的、主動的、反抗的、順從的。”付謹遞給陸沐景一支煙,陸沐景不抽煙,擺了擺手謝絕,付謹給自己點上,“有人喊過不公平,但是就像一滴水珠混入大海,融合或消失。更多人是沉默地跪下去,一步步出賣自己的□□和靈魂。”
“也許不止這個圈子,全世界都是。”付謹兩指夾煙,微弱的火光隐匿在煙卷,“我要是個程序員或者設計師估計也會早早離職。”
陸沐景問∶“連你這樣的大導演也管不了劉總嗎?”
“我也不能管其他‘總’啊,演員也不會一輩子就拍我的電影。”付謹緩緩吐出煙圈,舊時的記憶随着青煙飄去了遠方,“在我拍《聲涯》的時候,有個小姑娘,二十出頭的年紀,花一樣——你知道《聲涯》嗎?”
話頭突然一轉,打得陸沐景手足無措。
他當然知道,《聲涯》被稱作“付謹問鼎之作”,從《聲涯》上映後他就成了公認的國内電影界領軍人物。
不論是從視聽語言還是場面調度,從文化價值到藝術審美,每一幀加起來組合成了第六代導演作品的巅峰。
付謹以為陸沐景沒看過,撣了撣煙灰,笑道∶“我覺得拍得還挺好的。尤其那個四分鐘長鏡頭,大學的電影專業課都得分析這段。”
“那個小姑娘,名字也和花有緣,叫周芍,演的還是女二号。”時隔多年付謹還能記得清楚,“當年我在圈子裡隻能算得上中間那位置,不上不下的。她那時和甯楚均今天差不多,又安靜又冷淡,被資方的王總……還是趙總逼酒。”
陸沐景對這個女演員有點印象,好像聽過她的名字,也看過她的其他作品,隻是時間離現在有些遠,隻剩下模糊印象。
“你幫她了嗎?”他問。
“幫了,差點讓資方把我這個導演換下去,當時那姑娘對我感激零涕的,後來——”付謹撚滅煙,後背靠着椅背,“不到兩年就被爆出她和幾個導演老闆的醜聞,跳樓了。”
時至今日,隻剩下一聲感歎∶“好好一朵花,就這麼陷在淤泥裡,枯萎了,沒了。”
後來付謹成名了,他的劇組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結果在他退圈前的最後作品裡,命運又兜兜轉轉回來了。
付謹拍了半輩子的電影,都說他鐘愛“宿命論”,沒成想現實裡原來他也在踐行“宿命”這個詞。
“宴會一開始,姓劉的就這麼猖狂嗎?”陸沐景仰望漆黑的夜空,“是他看你沒阻止的打算才敢變本加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