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讨厭,應該是甯死不相見。
不會和他天天吵架又打鬧,不會因對清高的他幻滅而氣憤,不會因為他的脆弱而心軟,更不會願意觸碰他溫熱的肌理。
過去的那些嫉妒、不服、倔強從來不假,興許最初的厭惡也是真的,但是在光怪陸離的世界裡,曾經無數次的風吹草動,他在偶爾陷入的名為甯楚均的童謠裡,淺淡的怒意之後獲得過長久的快樂。
陸沐景脫口叫了一聲名字,暮春初夏的晚風一吹便吹散了音節。
無人聽見他說了什麼,隻有甯楚均的指關節動了動。
遠在邊疆的焦灼戰事,連長安城的夜也孤寂了,清冷的長街,明明高門繡戶相銜,卻在今夜分外的寂寞。
江思行提燈離去,背影在風中漸逝。柳應眠撐起搖搖欲墜的身體,高聲喚道:“江思行!”
語氣急躁得預感要失去什麼珍貴之物,抑或是珍重之人。
江思行轉身,夜色寥落處,雪白紙燈裡微弱的星火在燈壁的梅花暈染出淺金的光澤,鮮紅衣袍繡金的祥雲在夜裡發亮。
誰家寫滿詩文的宣紙飄過腳邊,被風吹得揚過肩膀。
“你聽到鐘聲了嗎?”江思行的笑容蹙起郁色。
柳應眠側耳傾聽,糾正道:“你聽錯了,是更夫打更的聲音。”
“是菩提寺的鐘聲嗎?也許是宮中的那鼎鐘被風吹響。”江思行着魔似的喃喃細語,“還是……”
這組正反打鏡頭裡,他仿若看透命運軌迹的神祇,哀傷地對摯友淡笑,柳應眠回之以迷惘,江思行側身遙望高樓阙宇之外看不見的邊疆,“還是邊塞的鐘聲?”
“是在為誰敲響?”江思行的聲音越來越輕。
攝影師在柳應眠身後拍了一組過肩鏡頭,模糊的一角白影與鮮紅的背影在夜景裡清晰對比。
“——為我,還是為我們?”
“cut——”
随着賈姿曼的一聲,這場戲圓滿收場。
甯楚均今晚還要拍大夜戲,陸沐景今天的戲已經拍完了,他卸完妝回去後做了個夢。
夢裡,他回到了《泥削骨》的片場,第一次見到了20歲的甯楚均,那個時候他也才20歲。
在拍定妝照時,他坐在化妝台前百無聊賴地把玩手機,冷不防擡起頭,在鏡子裡撞上一雙冷淡絕麗的眼睛,淡薄輕霧的眉像北國寒冽的雪松。
正值八月的炎夏,被烈日燒灼的一顆心激烈地跳動,那是科技的冷氣無法驅散的躁動。
充斥脂粉氣息的化妝室不知何時浸在清冷的香氣之中,陸沐景燥熱的心反而愈演愈烈,像頭怒氣沖沖又被拔牙的野獸一樣在無聲叫嚣。
他把甯楚均掼在化妝台上激烈地吻着,民國的服裝在地上堆疊,混着雪膩的腳踝。
他仔細又莽撞地啃咬甯楚均,叼着人家右頸的薄肉情動不已地問:“你喜歡嗎?我讓你開心了嗎?”
甯楚均壓抑着喘息不說話,他煩躁不安地擡頭,在鏡子裡看到了對方顫抖的後背,肩胛骨微微顫動,像極了振翅待飛的白鷗。
陸沐景仰頭盯着甯楚均笑,手指從他汗涔涔的額頭滑到他绯紅的眼角,拂去晶瑩的眼淚,輕輕揉捏他柔軟溫熱的唇瓣。
窗戶拂動的潔白窗簾輕盈地蕩起漣漪,晃動了他的心弦。
他伸出手拽下窗簾外層輕薄的白紗,把它蓋在甯楚均和自己的頭上,遮住他們的身體隐秘地繼續親吻。
這真是旖旎夢幻至極的夢,冷冽的香氣混着情動的荷爾蒙氣息,在夢裡飄到了現實。
陸沐景緩緩睜開眼,他坐起來發了半晌的呆,扯開被子低頭瞧了兩眼,神色不變地打開浴室的淋浴器在浴缸放冷水。
這真是……真是!糟糕至極的夢!
讨厭就是多看人一眼就嫌煩,願意天天和他拌嘴就是沒那麼讨厭,沒那麼讨厭就是看得還算順眼。
看得還算順眼就是不讨厭,不讨厭就是願意和對方朝夕相處,願意朝夕相處不就是——
喜歡?!
陸沐景的大腦被一道驚雷劈出了條深深的溝壑,思維好半天跨不過去。
不不不,等等!
這套理論放在甯楚均身上同樣适配。
不對,隻适合放在甯楚均身上!
怪不得甯楚均會對他锲而不舍的挑釁再三忍讓,而且還會注意他生病期間應該吃什麼,甚至淩晨三點跑他家送粥!
怪不得、怪不得甯楚均會趁各種機會要和他一起睡覺!
自己可是鐵打的直男,但甯楚均沒說他是直還是彎。
如此,陸沐景連自己為什麼控制不住地想和甯楚均作對,并且堅持認為兩人隻能如此相處的理由也想明白了。
這是直男對男同的下意識排斥!
甯楚均他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