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橙光漸漸褪色,沉紫的薄色向西斜的夕陽過渡。
小羊避開陸沐景伸過來的手,陸沐景讪讪地把手收回去,“我要回學校了,以後你要是見到我,一定要和我打招呼。”他朝小羊揮手告别,“再見啦。”
他用擺攤的長布把電子秤和塑料袋裹起來放在小推車裡,再次朝小羊揚了揚手。
車輪轱辘碾過水泥路,保安室裡傳來的京腔咿呀呀瓢遠。
陸沐景睜開迷糊的眼睛,食指的指頭有些癢。
淡香鑽入鼻腔,熟悉的氣味拂開視線和現實的霧氣,他看清了甯楚均的臉。
甯楚均坐在他身邊側低着頭,額頭與鼻梁銜接的線條流麗,嘴唇微微抿着。
見他醒了,甯楚均問∶“怎麼受傷的?”
陸沐景微睜着眼,裡面蒙着一層淺淺的舊夢乍醒的迷茫。
甯楚均的指腹輕輕捏着他的食指,薄薄的繭刮得他指頭有些癢。
陸沐景懶懶起身,斜着上半身窩在沙發裡,把食指從甯楚均的手裡抽離仔細看了兩眼。
指甲修剪得很齊整,白潤的指甲殼透着薄粉的顔色,隻有邊緣褪了一小塊皮,針眼大的紅藏在指頭的圓弧位置。
“你不說我都沒發現。”他瞧着自己這連小傷都不算的傷口,長臂伸向沙發邊桌上的背包給甯楚均看,“應該是這個醜東西幹的。”
拉鍊上挂的那隻醜醜的黃鳥被人捏得皺巴巴的,看上去可憐極了,翅膀兩端鑲嵌有六邊形鑽石樣的金屬裝飾,凸出來的角頗為尖銳。
糾結這個沒意義,陸沐景打了個哈欠,語帶笑意∶“甯楚均,我剛才做了一個夢。”
甯楚均擡眸,陸沐景的笑和記憶中的同學時代毫無變化。
“我夢到我賣桃子的那天了,還記得嗎,那一天你很早就賣完了橘子。”
甯楚均的眼神有些躲閃,點了點頭。
陸沐景朝甯楚均勾勾手指,“過來,我給你說一個秘密。”
甯楚均像雕塑一樣蹲着,仿佛他已經在這裡守護安睡的陸沐景千百年。
陸沐景挑眉,一把扯過來他的黑衣領,在他耳邊笑言∶“我回學校後又偷偷翻牆出去了。”
甯楚均驟然屏住呼吸,胸膛貼着胸膛,陸沐景能感受到他加快跳動的心髒。
記憶被拉回少年時刻的黃昏,最後一縷掙紮的橙光折射在學校高聳鐘樓的透明表盤,從地面遠遠地仰望,像是在看暮色一抹微弱的焰火。
小羊扭着臃腫的身形穿過馬路對面,又繞過拐角的噴泉,清澈的泉水噴湧而上,落下五彩斑斓的碎夢。
一家文具店外面,身量中等的男人站在街上,一沓花色繁複的傳單被他當做扇子扇來扇去,大口咬着巧克力塗層斑駁的雪糕,發出滋溜滋溜的氣音。
小羊笨拙地跑來,男人把傳單塞到他懷裡,不耐煩地抱怨∶“你怎麼才來?老子差點以為你要卷着這套衣服跑路。”
小羊鞠躬道歉,男人兩三下擦去臉上的汗,吃完的冰棍往地上随手一丢,推了他一把,“趕緊去發,發完把衣服還給我。”
往前走大約四百米是文化廣場,人流密集,小羊捏着厚厚的傳單左搖右晃跑過去。
廣場人聲鼎沸,打扮頗為新潮的街頭藝人對着話筒唱得酣然盡興,音響放着炸耳的音樂。
有小孩吵着要往人臉彩繪的棚子裡走,被媽媽拎着耳朵罵走,孩子的哭聲和音樂一浪高過一浪。
戴着耳機的年輕男孩徑自略過去,小羊把傳單遞給下一位提着菜的中年女人,女人随手接過去扔進袋子裡。
大部分時候,他機械地把傳單遞出去,路人麻木地接過,比流水線工人們的工作更單調。
偶爾也會有零件在運作中出錯。
散亂的傳單狼狽地紛紛落地,小羊直直倒在地上,身下壓着傳單。
滿面紅光夾着汗液的男人朝地上吐了口痰,嫌惡地走開,嘴裡罵罵咧咧∶“媽/的,最煩你們這群發傳單的。”
有人竊竊私語,也有人看一眼就移開視線,雷聲一樣的音樂依然轟炸在廣場。
小羊艱難地滾動身體,手掌撐地站起來,圓滾滾的身體做起這套動作十分滑稽,像隻笨笨的大企鵝。
被卡通全身套限制的身體隻能勉強半蹲,笨拙地彎下腰去撿散了一地的傳單。
突如其來的窒息感逼得他全身的血流好似堵塞胸腔,雙手摘下頭套,清涼的氣息鋪面把他抱在懷裡。
一滴晶瑩的汗珠沿着濕漉漉的發梢往下墜,折射出廣場驟然明亮的路燈白光。
啪嗒——
掉在甯楚均的鎖骨,明月灣盛了一汪清亮的泉水。
“你……看見了?”甯楚均的喉結微微滾動。
陸沐景察覺到甯楚均往後縮了一下,他認為甯楚均是不好意思。
他笑嘻嘻地回話∶“我就知道是你。”
甯楚均的眼睛劃過茫然,陸沐景不太好意思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