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岸,貴賓包廂。
巨大的水晶燈吊在穹頂,燈光流經牆壁上繁複奢華的金色雕花,淪陷在壁畫深邃的色彩裡,每一道光影間都流淌着紙醉金迷的馥郁。
大理石茶幾上擺着名貴的酒,旁邊是一個五層的時令水果拼盤,水果已然氧化泛黃,卻依舊無人問津。
十餘名身穿黑色制服的保镖在房間内站成兩排,他們身高均在一米九以上,單耳挂着銀色的通訊設備,腰間佩戴清一色的皮質槍套,裡面裝着繁都最新研制出的光彈手槍。
就是這樣的排場之下,一個畫架很突兀地立在了房間中央。
解寒聲坐在畫架前,看着不遠處的模特,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然後揣摩着落下一點筆觸。
但随即便搖了搖頭,很惋惜地擦了下去。
如果外人看到這一幕,一定會覺得他是一位頗有藝術審美、對作品要求嚴苛的畫家。
但實際情況是,解寒聲的畫技糟糕得令人發指,和他專注的神色形成了極大的反差,他畫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沒有半分美感可言,是任誰看了都會笑到發狂的程度。
但在場的沒人敢笑,礙于他的身份,甚至沒有人敢正大光明地觀看他作畫。周圍的保镖神色冷峻地望向正前方,目光不敢有半分偏移。燈光聚焦下的模特噤若寒蟬,隻有喉結上下滾動,身上的每一寸神經都緊繃着不敢亂動。
房間的氣氛凝固着,安靜得仿佛時間都趨于靜止一般,隻能偶爾聽見鉛筆落在紙面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那模特的手機鈴聲就是這時候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手機在褲兜裡,褲子在解寒聲身後的沙發上。
解寒聲無動于衷地低頭畫畫,時不時地擡頭觀察模特一眼。模特哪裡敢打斷他,一顆心懸着,冷汗順着額角流下來,在他臉側泛起一道又一道發亮的水痕。
旁邊的手機響個不停,第三次響起來的時候,解寒聲終于停了下來,眼底也跟着冷了幾分。
“接吧。”
他聲音冷淡,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說着往椅背靠了靠,握着畫筆的手垂下來。
解寒聲的的手指修長漂亮,手腕細膩白皙,像是上了釉的白瓷,挑不出半點兒瑕疵,無意識間透出幾分矜貴。
身旁服侍的仆從連忙上前,畢恭畢敬地彎下身,雙手将他的畫筆接過來,再将畫架移開,露出一片開闊的視野。另一個相貌較好的男子半跪下身,仔細地為他擦拭手指上的鉛痕。
那模特沒有立刻去接電話,而是先來到解寒聲面前,用力地鞠了一躬,“對不起,會長,我,我忘記靜音了。”
他看上去二十歲左右,眼眸氤氲着一層水汽,渾身都在驚恐地戰栗,“我弟弟今天來看我,應該,應該是他打來的。”
解寒聲看他一眼,盯着他眼底的恐懼和這副懦弱卑微的姿态,隻覺得心裡湧起一陣無名的火,微微歪下頭,示意他去接電話。
模特見狀連忙又鞠了幾躬,“謝謝會長,謝謝會長理解!”
他繞過解寒聲,去自己沙發上的褲子裡翻出手機,然後徑直走到遠處的酒櫃後接聽。
解寒聲閉着眼,被擦拭幹淨的長指透着蒼白,微微蜷了一蜷,緩慢地壓上了心口。
“會長?”
給他擦手的男子面露憂色,手伸進兜裡去找緩解心髒症狀的藥物,剛要拿出來,卻見解寒聲揮了揮手。
他隻得作罷,但還是不放心地往前靠了靠,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會長,齊醫生囑咐過,如果心髒不适要立刻服藥…”
解寒聲沒應聲,烏黑的睫羽輕顫,感受着方才那陣心悸和絞痛一點點從左胸消退,才重新擡起眼睛。
那模特已經接完電話回來了,他全身上下隻穿了一條齊頭短褲,露出纖細的腰肢,和兩條筆直光潔的腿。得知解寒聲的心髒病在剛剛發作了一次後,他撲通一聲跪下來,畏懼的神色一覽無餘。
“會長,我…唔…”他的淚水剛剛湧到眼眶邊…
“祁月。”解寒聲低下頭,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虎口精準地卡在他的下颌,就這樣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我們認識半年了,從一開始我就告訴過你,不要用這種忌憚的眼神看着我,你可以在我面前趾高氣昂。”
“趾高氣昂,你學不會嗎?”解寒聲問。
他看着眼前的人,眼底生出厭惡,明明有着相似的輪廓,為什麼偏就裝着截然不同的靈魂。
那個消失了七年,從解寒聲18歲到25歲,每一夜都出現在他噩夢中的人,一次次将黑洞洞的槍口頂在他的左胸,一遍遍扣動扳機,冷笑着看子彈穿膛而過的人,可不是這副窩囊樣子。
那個人的臉已經逐漸在他記憶裡消匿了輪廓,隻剩下夢境中虛幻的剪影,随着時間流逝越來越不真切。
解寒聲對那個人的記憶,就像他的畫作一樣抽象,是由無數個碎片和意識流的感知拼湊而成的。
是那個人陪伴他長大,但偏偏脾氣差的要命,說好了要教他畫畫,卻沒有半點耐心地把他從畫室驅趕出去,還不忘冷言冷語,“别畫了,你沒天賦,别浪費了我的紙。”
是那個人為了保護他,即便滿臉血污,被人踩在腳底下也絕不低頭,高傲得像是山巅上的冷雪,也像是開在懸崖上甯折不彎的花。
但就是同一個人,給了他最多的陪伴,最深刻的回憶,卻以緻命的一槍毫無預兆地終結了他們之間所有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