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小年上山時,是這一屆中年齡最大、個子最高的一個。幾乎是一來就被劉仁厚選中,進了藏鋒居。
他其實對鑄劍很有興趣,但劉仁厚不愛教他,總打發他幹些雜活。
鑄劍是門玄學,劉仁厚總是這樣說。
鑄劍有多玄,尉小年是沒看出來,畢竟師父每天叮叮咣咣的時候,嘴裡念的也多是“雜質多了”、“火候不夠”之類的技術要領。
尉小年大概弄懂了一些,隻是沒有實操的機會。
不過練武功倒是挺有意思。按着謝輕雪給他的武學入門書籍,尉小年也效法住在弟子居那些師兄弟們,每天早上起來練功。
按部就班練了有十天左右,謝輕雪忽然問他,想不想改拜三師叔沈攀星為師。
“師叔這是何意?”尉小年驚訝。
“你看,你才練武沒多久,已經看着有模有樣了。如果能跟着沈師弟,讓他指點你一二,日後練成點本領也是好的。”謝輕雪這樣解釋着,心裡卻另有一番計較。
他看得出來,尉小年不但心性好,外貌端正,而且非常聰明。
這也太像故事裡那種少年坎坷大器晚成類型的角色了!
幾天相處下來,尉小年對他的依賴感他也完全能感覺到。
謝輕雪是什麼人?不謙虛地說,别說整個門派,可以說整個武林的信息線報都在他小小的寄霜居裡彙集。
同時彙集起來的,還有這兩年十分流行的各種故事話本。
這天下的故事看得多了,謝輕雪早就摸清了一些套路,譬如像他這樣門丁冷落的仙尊如果收徒,師徒之間總會發展出一點什麼不可說的事情。
——并且師尊的下場大都不會太好。
所以他在收徒方面一向比較謹慎,連個掃灑弟子都沒留過,更不要說尉小年這種一看就帶着主角光環的人物。
但倘若能從旁協助,幫助尉小年擺脫每日的無效勞作,步入武學正途,也算好事一樁。
日後倘若遇到危險,說不定還幫得上忙。
“那就不必了,多些師叔,”尉小年推辭道,“我其實對學武功也沒太大執念。”
謝輕雪深思。
奇怪了,一個這樣的人設,倘若不是憑着天資過人,偶遇點化,向修成仙道的方向發展,又會有什麼際遇呢?
“不過師叔,弟子有一事想問。”尉小年又說話了。
謝輕雪“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腦子裡還琢磨着故事的走向問題。
沒提防尉小年又冒出一個非常令他意外的問題:“要怎麼樣才能下山一趟?”
“你們……平時不能下山嗎?”
謝輕雪自己下山時,向來來去自如,竟不知如今還有這種規矩。
“對,”尉小年老老實實地說,“那本園林的書裡有一些樹木的樣式,我在山上沒有找到,想去鎮子裡買點。”
隔日去逐雲殿問過林掌門,謝輕雪才知道,因為這兩年山下鎮子裡光景太差,不少弟子偷偷拿了山上的吃穿用度接濟家裡。
原本是出于一片孝心,林掌門不忍責罰,誰知日子久了變本加厲,竟有人拿了東西去山下倒賣。
林掌門得知勃然大怒,打發走了好幾名弟子,又宣布了既上山修仙,未獲許可不得下山的規矩。
“小雪你問這個做什麼?”林掌門問他,“有人攔你了?我囑咐過仙尊及高階弟子不受此限的。”
“噢,沒什麼,”謝輕雪順手撚了一顆瓜子喂給林掌門的鹦鹉,“想讓劉叔那個徒弟幫我下山買點東西,他卻說下不了山,我還以為是托詞。”
“既是你有需要,跟門童說一聲就好了,不必來問我,”林掌門說,“看你最近臉色不好,可是身子又不舒服?”
謝輕雪搖搖頭,又拿着小米逗鹦鹉玩:“沒,就是懶得動彈。師父,沈師弟是不是快回來了?”
“已收到他的傳信,說事已辦妥,下個月回來。”林掌門說着,猶猶豫豫地多看了謝輕雪一眼,看他和鹦鹉玩得開心,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尉小年得了許可,即日起可從西南角的塔影橋下山。
臨行前謝輕雪含含糊糊地囑咐了幾句,隐晦指明不可像之前有些弟子那樣,悄悄溜回家去,犯了掌門在此事上的忌諱。
“師叔放心,”尉小年低頭苦笑,“一無所成,有什麼臉面回家。”
謝輕雪一怔。
看看,這就是主角潛力,背後一定有一個複雜難言的家庭環境。
謝輕雪報以同情而寬容的真誠信任眼神。
尉小年之前在家裡經常負責采買,這件事情也算熟練,每次都能迅速找到需要的東西,買齊即返不作流連,還按照謝輕雪的指點,把賬目交得清清楚楚。
劉仁厚十分滿意,便把平日和山下供貨商交接的任務也交給了他。
“咱們門派吃穿用度一切從簡,很好安排。比較麻煩的有兩件事,一是你沈師叔的衣服,隔段時間就要做新的,料子要好,尺寸要精,款式要好看,這事掌門會親自盯着,不可出錯;二是你謝師叔那邊的藥,種類要齊,數量要夠,品質要上佳,送來要給他過目一次,不然回頭他犯病了,掌門要怪到我頭上。”劉仁厚悻悻地說。
“……師父,謝師叔有什麼病啊?”尉小年問。
“跟你說了也不懂,”劉仁厚搖頭,“他是幼時有傷,治不好的,從小就泡在藥罐子裡,誰想到竟然平安活到這麼大。”
尉小年一知半解,點點頭自去清點賬目了。
這天尉小年領了掌門的命令,要去鎮子裡買一匹新布。經過茶館的時候,看到好多人在門前排隊。
出于好奇,尉小年也過去看了一眼。
原來是茶館裡新到一批書目,一群束發長袍的讀書人正在選購。
尉小年短衫綁腿,擠在中間自覺有些不協調,便随手拿了兩本,打算先結了賬出來。
沒想到兩本書價格奇高,尉小年手裡攢的錢不多,這麼一下就幾乎花光了。
太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