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小鎮裡比想象中靜谧許多。
夜幕降臨,一輪月光從薄雲之間遙遙照出幾縷袅袅炊煙,給這靜而冷的畫面添上了些淡遠的溫度。
“師父。”謝輕雪院子轉角的一棵枯樹旁找到了林掌門。
“如今我們還剩多少弟子?”林掌門負手看着遠處,沒有回頭。
這個問題其實問沈攀星是最好的,一直以來,派裡的弟子都是他在管理。但謝輕雪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答了:“還有四十三人。”
去掉張明二明和尉小年,沈攀星那邊還有整整四十人。
不算很多,但也算有一戰之力。
林掌門點點頭。
謝輕雪踏前一步,跟林掌門并肩站着。
“師父,”他語氣平淡地問,“您的名字是真名嗎?”
林掌門意外地偏頭看他:“什麼?”
謝輕雪沒去接他的視線,眯着眼咀嚼一般在嘴裡輕輕念出那三個字:“林振山……是您的真名嗎?”
林掌門笑了一聲。
這個名字,聽起來委實太像是創立門派時随口取的。
“你怎麼不問問……”
“我的名字嗎?我知道那是您取的。”謝輕雪說。
林掌門打量了他一眼:“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想起來了?”
“沒有,”謝輕雪遺憾地努了下嘴,“是幾年前做了一些調查。”
在謝輕雪的名字裡,隻有“謝”字是真的。
許多年前在南邊不算太遠的那個府城中,謝氏也算是個望族。到了謝輕雪的父親這裡,雖已不再世襲官位,卻跟着丈人家裡做起生意,家境原是不錯的。
誰知後來運氣不好,遭人暗害,一家人幾乎滅門。
謝輕雪那時才五六歲的年紀,慌亂之間被府裡的下人帶出府,又在輾轉流落之中被遺棄荒野。
他家曾經的宅邸成為兇宅空了許多年,後來被推倒重蓋了,仍在謝氏名下,隻是一直無人居住。
因為重病,謝輕雪醒來後就不記得上山之前的事了。如今修仙隐居多年,沒想着要認祖歸宗,此事查清楚便罷,他也沒太往心裡去。
“跟我講講吧,師父。”他對林掌門說。
林掌門卻皺了眉:“怎麼,怕我活不到明天了?”
謝輕雪“啧”了一聲:“怎麼會,是怕……”
他說了一半又頓了頓,換個了話頭:“最近閑着沒事,我又多去調查了一下。”
“哦?”林掌門來了點興緻,“有什麼發現嗎?”
謝輕雪垂了眼簾,遮住自己眼底的情緒:“有是有,但畢竟是江湖傳言,不好說是否可信,就想先問問師父。”
林掌門應了一聲,半天才開口:“我知道的也不太多,隻是當時帶你去醫館時,聽大夫說了幾句,說你父母人都很好,做生意也不計較,是最最親和良善的人家。”
這世上的事似乎總是這樣,最令人痛心的命運降臨在最好的人身上。
這類的評價,謝輕雪已經聽過好幾次了。
有些奇怪的是,他并不覺得特别悲痛或感傷。
細究起來,好像隻有一點點遺憾,如水鏡中的倒影,仿佛不去觸碰便不覺得寒涼。
“那件事,後來查明并不是針對你們,隻能說是池魚之殃。”林掌門又說。
謝輕雪擡起頭,正好迎上林掌門探究的眼神。
“小雪……”
“我知道,”謝輕雪出聲打斷了林掌門的話,“我知道,師父做了所有能做的事。”
他想了想,又添了半句:“和該做的事。”
謝輕雪回到住處時,尉小年撐着下巴,坐在門口的石階上等他。
他們住的這間房子是當年幫忙驅邪的那戶人家,算是鎮上條件最好的。
這戶人家的主家已經搬走了,如今隻有看守屋子的人在,給他們開了間舒适的小院。
“師叔。”看到他回來,尉小年立刻迎上來,表情裡還有些困倦的殘影。
“去睡一會兒吧,”謝輕雪溫聲對他說,“攢攢力氣。”
沒想到聽到這話,尉小年卻忽然清醒了,睜大了眼睛:“敵人要來了?大道派嗎?”
謝輕雪失笑:“這麼明顯?”
“師叔就差把‘風雨欲來’四個大字寫在臉上了。”尉小年小聲吐槽道。
謝輕雪不置可否,任他攙扶着自己坐在了榻邊,又接過熱茶喝了口。
尉小年站在旁邊,看上去有些猶猶豫豫地心神不定。
“怎麼了?”謝輕雪問。
尉小年看了他一眼,又歎了口氣:“師叔,我有點怕。”
“怕什麼?”謝輕雪靠在扶手上歪頭去看他表情,“我們和他們也沒什麼仇怨,又不是你死我活,就算要打應該也不至于……”
尉小年好像完全沒在聽他的寬慰之語,而是下定決心般地蹲下身,從懷裡掏出新裝好的藥匣,遞到謝輕雪的手邊:“師叔,我信你有分寸,又怕你沒分寸。”
謝輕雪愣了愣。
他接過那個藥匣,輕輕推開匣門,取了顆赭黃色止痛的藥,又将盒子推上了。
“這個就夠了。”他說。
風雨來得很快。
與那風雨一起來的,還有卷土重來的大道派。
“為首的就是上次見到的那個李若輕,”張明狼狽地擦着頭上不斷淌下來的水彙報道,“總人數大概有百人之多。他們沒去山路,已經我們住的這裡包圍起來了。”
謝輕雪平靜地喝了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