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雲山當前這種混亂的形勢,任誰來也沒什麼定局的辦法。
所以謝輕雪提出要去炸開的礦坑那裡時,尉小年和賈真是極力反對的。
既然都想明白了,也已經離開了,為何還要回頭趟這趟渾水?
謝輕雪卻搖搖頭:“師父也看得明白,卻也一定要回頭。”
“你們師徒倆這種性子,早晚要讓人坑得啥都不剩。”賈真評價道。
尉小年有心想說自己可以去暗中護着點,再勸林掌門回來,但話到嘴邊又不知如何開口。
一意孤行,他想,不愧是林掌門最妙的劍招之一,想必師叔這招也練得不錯。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謝輕雪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借着他的力站起身:“沒事的,隻是去看看。”
誰信啊?尉小年和賈真同步歎氣。
半個時辰前,原本尉小年是打算帶着謝輕雪悄悄從密室外的竹林下山,和賈真一起先向西行,找個地方隐居一段時間再說的。
奈何還沒出門,就聽到又一夥人從山門上來。
這次是林掌門和逐雲派弟子。
他們在被大道派捉住前還有五十多人,如今上山下山再上山又折騰一圈,聽着腳步約莫隻剩三十來人。
于是謝輕雪決定還是跟去礦坑看看。
從他們這邊聽去,藏鋒居那邊已經開始傳來隐隐的争吵聲,不知是哪派跟哪派打了起來。
“賈真,”走出密室之前謝輕雪對賈真說,“你走吧。”
“我為什麼要走?”賈真腿腳不便,聽到他的話,身體極其明顯地歪了一下:“看不起我?”
尉小年在心裡默默翻白眼,這人才剛剛答應不再趕自己走,轉頭就開始趕别人了。
他幾步追上賈真将人扶穩,然後問出了自己疑惑很久的問題:“賈仙師,你和我師叔是怎麼認識的?”
賈真瞥了他一眼,目光裡似有玩味:“在話本裡,他可是我道侶。”
這下換尉小年一個趔趄。
賈真一開始根本和武學無緣。
他家裡養不起那麼多孩子,将隻有幾歲的他送到戲班子裡,學了好幾年的戲。
因為年紀小又願意吃苦,他成了自己那批學戲的孩子中最出色的一個。
師父很是高興,恨不得把自己的看家本領都盡數教給他,也允他在熱場戲中早早登台。每每正戲開場前,賈真一本正經地戴着全套小行頭上台,唱念做打樣樣都有,唱了小生唱老生,惹得很多票友紛紛捧場。
結果好景不長,在一次練功中,他不慎摔了下來,斷了腿,看樣子是沒辦法再登台表演了。
師父雖憐惜他,奈何也沒有别的辦法,隻好給他帶了些銀兩,托人将他送回故鄉,交予家人照顧。
誰料所托非人,那人走到半路便吞了銀子,棄他而去。
賈真被扔在荒野之中,身有殘疾又求告無門,爬到附近的村鎮,幸而命好,被好心的村民送到了大夫家裡。
那位便是逐雲山下的鎮子裡,一直替謝輕雪診治的大夫。
那年謝輕雪不過還是個少年,卻已開始根據聽說的江湖傳言,悄悄寫些故事。
見賈真跟他年齡相仿,謝輕雪由不得起了恻隐之心。于是他努力編了個修仙門派收留殘疾落魄少年的故事,試圖說動林掌門将人收留。
在故事裡,他們兩人惺惺相惜,互為知己。
林掌門真的被說動,親自過來看過賈真,但逐雲派的功夫偏向正統武學,對賈真的身體狀況來說,可能還是費勁了些,恐怕難有成就。
他回去告訴了謝輕雪,直言若想收下來當個掃灑幹活的弟子,也不是不行。言外之意,倘若願意收下養着,自己倒也能允準。
謝輕雪卻不願放棄。
他研究過江湖中修仙門派的主要功法和掌門路數,細細想來,功夫詭谲的太一派可能最适合賈真。
于是他試着教了賈真幾招符法咒術,發現他在這方面還算有點天賦,人也願意用功,想來是合适的。
再後來,就有了江湖上的賈仙師。
闊别多年,兩人一直都有互相傳信,也算是神交多年。
因此收到謝輕雪的信件後,賈真才願意抛棄本派的一切,趕來做他後盾。
謝輕雪這一句“你走吧”,可真是往人心窩裡插。
原來真的是朋友。尉小年心想。
朋友二字,也不過如此了。
“如此看來,師叔也是為您好,”他勸解道,“您就還是留下來,做我們的後盾吧,此次一去,還不知結果如何。”
賈真沒好氣地踢了下門檻:“誰要做他後盾。”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藏鋒居的礦坑附近并沒有人打架。
三大門派與最後上山的逐雲派衆人,此刻都由掌門帶着,各立礦坑一隅。
謝輕雪與尉小年從雲丘塔上遠遠望着,一時不知這些人在商議什麼。
正猜測間,忽然從背後傳來聲音。尉小年後頭一看,是竟是招娣從南邊的步道緩緩上來。
條件反射地,尉小年向側前方一步,将謝輕雪擋在了身後。
招娣身上還是小姑娘的裝束,擡起頭看到他,先露出一個笑來。
有一瞬間,尉小年還以為他們又回到了招娣剛剛上山的時候。眼前還是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他說要什麼便做什麼。
可惜這抹微笑轉瞬即逝,招娣從手中抽出一張符紙,手一松便如輕紗翩然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