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日已過,朝政上皇子們除了日常的争鬥以外,都沒有鬧出大動靜。韓沐青的身體也恢複得差不多,被換血的右臂已經能勉強能活動。
今是秋分之日,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送秋節。每逢送秋,京城裡有頭有臉的富貴子弟都會齊聚一堂,開展秋會。鬥詩飲酒吃茶,賞花渡舟賽馬……韓沐白不喜熱鬧,不願參加。但韓沐青不一樣,天性好樂,每次秋會都由她代替兄長前去。這些年來,也幫韓沐白結識了不少好友。
“韓賢弟,别來無恙。”今年輪到高家主事秋會,高相長子高鑄站在門口迎接各位貴賓。見到韓沐青走下馬車,他驚訝幾秒後立馬樂呵呵迎前。
長輩之間的鬥争似乎對子嗣之間的關系也有影響。“高兄。”
“聽說賢弟最近身體不好,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已經無礙了,高兄的場子,沐白定是要來的。”
簡單寒暄後,高鑄繼續迎接其他富貴子弟,韓沐青則熟練地繞過屏風,與宅内的人問好後,目光找尋自己的好友準備入座。
“哥,這裡。”葉尚華見到好友,緊忙放下手裡的吃食,招呼韓沐青。
他是禮部尚書葉崇唯一一個兒子,在家中格外受寵。不過葉家女眷頗多,葉尚華少有玩伴,少年時喜歡偷溜出尚書府,途中與女扮男裝的韓沐青結識。
韓沐青走到他的身旁坐下,拿起他剛淘來的折扇把玩。
葉尚華印象裡的“韓沐白”私下時非常活潑,與自己性格相投。不過在官場上,對方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顯得格外老成。真正的韓沐白曾解釋過,做官與做人不同,官場以官為先,其次才是做自我,所以在官場上定要公私分明,嚴陣以待。
葉尚華崇拜官場上的韓沐白,那日對方說過的話一直刻在他的腦中,他暗自立誓,待他弱冠之時也要入仕做官。這幾年來,韓沐白的仕途節節高升,而他也成功入仕。
“兩兩黃鹂色似金,袅枝啼露動芳音。春來幸自長如線,可惜牽纏蕩子心。”折扇上畫着兩隻立在柳枝上的黃鹂,羽毛在夕陽的暈彩下泛着金黃,旁邊還賦上一首雅詩。“這扇子不錯。”
“哥要是喜歡,我贈給你如何?”
“扇面不錯,但這詩,總覺得不适合我。”《楊柳枝》,寓意女子對丈夫的思念。韓沐青笑着合上折扇,放在桌上推給葉尚華。
少年輕笑,他知道對方中意此扇,又伸手推回,“雅詩雅詩,怎麼品全憑賞詩之人的心境。黃鹂鳥,飛黃騰達啊。他日待你飛黃騰達,定不準忘了我。”
“放心吧,忘不了。”
可惜韓沐青志不在此,她想要的是與家人同心,無拘無束的自由。
“哥,你……身體恢複得怎麼樣?待會的酒局……要不你還是别參加秋會了。”葉尚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思慮許久還是不敢直接開口。
韓沐青酒力潛,平日裡極少碰酒,除了遇到一些特殊場合,才會不得已喝酒。秋會雖設有酒局,但允許以茶代過。葉尚華是知道自己不會主動碰酒的,不可能會問出這種問題,她疑惑地皺起眉,“你不是知道我不會碰酒嗎,怎麼還這麼問?”
“我當然知道,隻是哥你的身體…日昃時的賽馬,要不你還是退出秋會吧……”
見對方滿臉為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韓沐青更加不解,“你有話直說,不必如此扭捏。”
“哥,我的确是沒有想到。你今天敢來秋會。你不會是想不到理由推辭吧,你就說身體不适,肯定不會有人強迫你來的。”葉尚華苦口婆心地說道,但對方絲毫沒有懂得他的意思。
韓沐青一頭霧水,“我為什麼不能來?”她隻是受了傷,又不是成了廢人。
“不是,哥,你入仕這幾年不會連這些道理都不明白吧。你現在已有婚約,是将要成婚之人。距離婚期還有半個月,你與公主這個時候會面,知道的覺得你倆是偶遇,那不知道的自然會想到其他事情。趁公主現在還未到,快裝作身體有恙,我送你離開。”
少年一串話行雲流水、頭頭是道,卻讓聽的人呆楞住。韓沐青試圖重新梳理對方的話,表情裡滿是不可思議與疑惑,語無倫次地開口:“等等…你是說公、公主也參加秋會?”
“你不會不知道吧……”
秋會最早是由皇家子弟建立的,主桌都是留給他們入座的,韓沐青猛地擡頭,才發現宴會多了一張主位。她手中的折扇突然滑落在地上,手掌落在葉尚華的肩膀,短暫的僥幸心使她拽住對方的衣裳,還是不願相信道:“那位置應該是擺錯了,大公主在京城時素來不喜參加聚會,而且她一人也用不着兩把椅子。你是在騙我對嗎?”
“你看我這樣子是在騙你嗎?聽說是高鑄特意邀請的。”少年左右打量,謹慎地偏過頭,用手遮住嘴巴,小聲解釋,“那高鑄以前就喜歡公主,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不借花獻佛拍馬屁呢,而且婚期将至,他肯定覺得你不會來。那兩個位置,李伍祁是個粘人精,李沫璃走哪跟哪。”
葉尚華的表情說明他并不是在騙自己。怪不得衆人今天穿得精緻華麗,看到自己時都顯得十分驚訝。
韓沐青皺眉低頭,思考着對策。葉尚華見狀,緊忙催促她快些離開。但韓沐青知道,如果現在就這麼離開,肯定會留下話柄。何況她剛才還信誓旦旦地和高鑄講過自己的身體已無大礙,對方肯定會在那些皇子面前彈劾自己。哪怕途中離席,也好過直接走人。
就在她思考之時,門外漸漸傳來了動靜。
秋會這種娛樂場合,賓客裡必然不會缺少大皇子李承乾。他是一群皇子裡除了李伍祁外,李沫璃最親近的人。老二政務繁忙,三年前便不再參加秋會了。平日裡事情最多的就是老五,不過他今日被母妃留在宮裡,臨時參加不了。
李承乾與李沫璃并排走進宴會,剩下兩個皇子則是虛情假意地聊起天,跟在他們身後。衆人行禮後,高鑄安排他們分别入座。
李沫璃剛進門便注意到韓沐青,并不是因為她們的席位相近,而是對方一身青衣在這群錦衣玉帶富貴絲綢裡顯得格外突出。李承乾順着妹妹的目光瞧去,看清對方後,微微點頭,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
他是真正的韓沐白為數不多可以信任的朋友之一,而且也沒幾個人知道他們的關系。幾年前在秋會上第一次與韓沐青見面,他便認出對方并不是韓沐白,詢問韓沐白後,才得知這是他的妹妹。那些複雜的欺君之事他無心去管,不過韓家獨子居然還有一個妹妹,還能瞞住這麼多人,也算得有趣。
李承乾與韓沐白有過生死之交,一直幫韓沐白保守秘密且在秋會上暗中照料韓沐青。而他這次回京不僅僅是為了參加秋會,更是為了替韓沐白的報仇雪恨。
會上獻禮,是每年都必不可少的環節。
韓沐青這些時日都窩在韓府,自是不曉得府外之事,隻準備了三份禮物。她隻好把原先備給五皇子的厚禮轉送給李伍祁。
可輪到李沫璃時她卻犯了難。她的禮物中并沒有适合女子的物品,猶豫許久,隻能硬着頭皮将剛得到的折扇呈給下人。高鑄瞧見,面露邪笑,親自将備給四人的上品茶具端上,“這是官窯燒制的上品瓷茶具,全京城不過十套,我特意尋來贈與各位。還請大皇子查檢。”
“釉色青綠泛灰,溫潤淨潔。”李承乾撫摸瓷器,上下打量,“是好東西,我喜歡。”
“你有心了。”李沫璃開口,讓下人将禮物收下。
權貴交友時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身份越高,禮物便得更貴重。
獻禮表面上是為了表示祝福,但實際的意義大家心知肚明,都是官員投靠結黨打下的幌子。有了靠山的官員自然會一杯水端平,李沫璃此次前來就是為了打探還有哪些人能夠被自己拉攏。
衆人見高鑄做了表态,紛紛上前獻上厚禮。
韓沐青将葉尚華推出去,試圖渾水摸魚,卻被高鑄破壞了計劃,“公主與韓賢弟婚期将至,我特意提前為二位準備了禮物,預祝公主與驸馬白首齊眉鴛鴦比翼,青陽啟瑞桃李同心。”
驸馬二字咬得極重,話是在祝福但讓人聽着卻别有意味。
“抱歉,差點忘了韓賢弟還沒有獻禮,搶了錦忠的風頭,莫怪。”韓沐白字錦忠,高鑄如此稱呼做足表面,為的就是讓韓家出糗。
心細于李沫璃,她捕捉到韓沐青眼底閃過的窘迫與不悅。她能出現在宴會上,李沫璃本就有些意外。因為她已經算好了對方不會在這種時候參加,至少為了穩住老五的心态,先不與自己沾惹上過多的關系。事實上,韓沐青對韓家與五皇子的勾當一概不知,而韓安的确想要攔住韓沐青,但葉君賦則是思考了更多,偏要讓韓沐青入局打消其他人對他們的猜忌,阻止了韓安。
韓沐青是未來的驸馬,本就備受關注,現在又被高鑄推在台面上,她隻能硬着頭皮出面,“不敢,長鑄兄有心贈禮,錦忠榮幸謝過。”
“這些是錦忠專為三位皇子準備的禮物。”韓沐青簡單介紹後,讓下人将禮物分别交給皇子們的親信,随後又笑着面向李伍祁,“初次與四皇子相識,錦忠尚不知殿下的喜好為何,希望殿下能夠滿意。”
老五喜歡富貴物,那金絲腰帶本是為他準備的,韓沐青瞧到李伍祁腰間空空如也,轉贈給他也挺合适。
“多謝,我很滿意。”在宮裡不受待見的皇子終歸是天真單純,很在意能被重視的感覺,沒有多餘的顧慮。他樂呵呵地從下人手裡接過腰帶,當場放在腰間比劃起來。
李和儒忍俊不禁,擡起手掩住嘴唇譏笑,随後在李沫璃的眼刀下安靜下來。李伍祁知道自己失态給姐姐丢了面子,緊忙将腰帶放回,安分坐好。
“這是為公主準備的仁風。”衆人還在期待未來的驸馬會贈予何物,紅布下的折扇就暴露在眼前。
與此同時,高鑄為二人準備的賀禮也被端了上來。兩對金制的同心鎖看起來極為富貴,襯得韓沐青身後的折扇格外樸素窮酸。
高鑄門下幾個有眼力見的立馬站出來為難韓沐青,“錦忠是從哪尋來的寶扇,想必肯定是哪個大人物的墨寶,可得讓大家飽飽眼福啊。”
“人家錦忠專門給公主獻的禮,是你想看就能看的嗎?”高鑄故意指責,實則是提前堵住韓沐青的後路,那折扇分明就是葉尚華進門拿的那把,肯定是件普通物。
明眼人都能看出高鑄這是在刻意為難,可礙于對方身後是高相,除了葉尚華外也沒人敢明着與高家作對。
李承乾剛張開雙唇,想為韓沐青解決難事,便被李和儒搶占先機,“皇姐,不如讓大家飽飽眼福如何?”
李沫璃擡頭對上韓沐青略帶懇求的眼神,還未說些什麼,隻見對方立馬做出道歉的動作,随後親自拿起那把折扇,“恕錦忠直言,這把折扇并不是出自名人之手,而是後人繪制的普通折扇。”
韓沐青話還未盡,四周便議論紛紛。她知道自己這麼說肯定會讓人們覺得自己目中無人,不尊重公主府,所以她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李沫璃身上,希望對方不會立刻動怒。